【文/观察者网 王恺雯】

孝庄真的下嫁多尔衮了吗？雍正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乾隆到底是谁家孩子？这些清宫疑案通过文人笔记、野史稗乘流传至今，被一次次搬上荧幕；刚过去的11月，互联网又掀起一场给康熙找“爹”的热潮……

对清朝这个离我们最近的封建王朝，大众的兴趣从未减退。人们既津津乐道于宫闱秘事，也常常带着复杂的情绪回望它的兴衰沉浮。

2021年，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毛立平在“B站”开设视频栏目《细说紫禁》，以通俗生动的语言讲述清代历史，反响热烈。

在此基础上，毛立平重新梳理脉络、删繁补缺，将清代近300年的历史集结成《权变：大清的国是与家事》一书，以“国是”和“家事”两条主线贯穿外朝制度与内廷生活。这二者看似被区隔开，实则通过众多人物和事件不断交织。

在毛立平看来，清代的宫史是一部无情的宫史，皇帝高度“理性”，个人情感受制度约束，母子、夫妻关系亦难自由流露。她同时关注那些散落在史册中、面目模糊的妃嫔、公主群体，希望呈现出更真实、也远比文艺作品所描述的更为复杂的清代历史。

观察者网近日对话毛立平，听她讲述清代宫廷的权力逻辑，学界内外对清史的多元解读，以及如何在浩如烟海的清代史料中进行取舍，让读者更好地理解清代。

2022年6月20日，北京，国家博物馆展出《康熙书房坐像》等文物。 IC Photo

以下为对话实录：

观察者网：您的新书《权变：大清的国是与家事》脱胎于《细说紫禁》系列视频，您是如何将这些视频内容转化为系统性书稿的？在这个过程中面临哪些挑战？

毛立平：确实有一个转化的过程。当初在做视频的时候，我们遵循了一定的逻辑，比如在时间线上，总体是从清初开始往清末推进。但考虑到讲制度或事件可能会比较枯燥，当时我们的叙事主要以人物为核心，选取了大家熟悉的帝王将相、后妃等历史名人，以他们的经历为主线，顺带着讲他们所处时代的历史发展。有时候，考虑到观众的喜好，还会临时穿插一些观众呼声高或当下热门的话题。

书和视频不同，它需要一个更严密的逻辑，要自成体系。所以在成书的过程中，我们先把视频做了梳理，删去很多不必要的内容，也补充了很多空缺。

说到挑战，就是这本书的主题立意，我们要用怎样的一条线来贯穿全书？从这本书的书名就能看到，我们最后选择了“国是”和“家事”这两条主线。

“国是”讲的是外朝，“家事”讲的是内廷。它们可以是各自独立的，但在很多情况下又密不可分。比如入关之前的努尔哈赤时期，他分封子侄为八旗旗主，当时后金的事务就是八旗事务，而八旗事务是在家族内部商讨解决；比如立太子，同样既是国是也是家事。

沈阳故宫大政殿与十王亭 沈阳故宫博物院网站

这本书的书名虽然叫“权变”，但我们希望在给大家讲述清代历史的时候，不仅是讲述政治、制度、男性的历史，同时也是有血有肉、更人性化、由男性和女性共同建构的历史。这也是我们设立两条主线的原因。

观察者网：相较于其他朝代，清代留下的史料无疑是最多的，书中也旁征博引地解读了很多清史争议事件，您如何处理如此庞杂的史料？怎么取舍？能否举例说明？

毛立平：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清代留给我们的史料之多，是它之前的任何朝代都无法比拟的。如果是秦汉，哪怕是隋唐宋，一名学者毕其一生，基本能把该朝代传世的史料看完。但对于清代，没有学者敢说这样的话，因为从中央到地方，从正史到私人的笔记、野史，材料太多了。晚清以来，还有很多口碑资料流传下来。

这也是清代疑案多的原因。如果是前朝的历史，可能正史写什么，我们就只能接受什么，很难找到其他线索。而对于清代历史人物或事件，通常不止存在一方面的说法；利用不同的史料，或从不同角度去解读，形成的学术观点也可能不尽相同。

比如大家很熟悉的雍正继位之谜，这件事一直充满争议，事实上学术界到现在也没有形成统一的定论，谁都无法说服另一方。

电视剧《雍正王朝》截图

如何在清代繁杂的史料中拎出一条简洁又明晰的主线，把复杂的历史讲清楚？对这个问题，我们在做视频和写书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功夫。

以大家都很熟悉的“太后下嫁”为例，这是清代四大迷案之一。大家都知道孝庄太后和多尔衮的故事，但它为什么会形成迷案，背景一定要厘清。

首先，这涉及满人的婚俗，即收继婚（妇女在丈夫死后嫁给其兄弟子侄），这也是当时很多北方少数民族流行过的一种婚姻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觉得多尔衮“收继”孝庄好像也就是一种习俗，没什么可奇怪的。

其次，要考虑到当时的政治形势。皇太极突然去世后，各大势力围绕谁来继承皇位展开了博弈，最后孝庄的儿子成了新皇帝，多尔衮成为摄政王。“太后下嫁”又和权力联系在了一起。

第三个无法忽视的因素是当时的满汉关系。“太后下嫁”在汉人群体中传得特别广泛，一方面是因为在儒家礼制中，这种行为被认为有悖伦理。另一方面，当时恰逢明清易代，这一事件被叠加了政治和民族情绪，汉族士大夫在讲述或传说这一事件时带着讽刺和鄙夷。

清朝统治者在入关前后也意识到这种婚俗很难适应新的形势发展，收继婚被严厉禁止。在这样的背景下，就算太后真的嫁了，官方史料也会讳莫如深，即便原先有一些记载，也会被后来的统治者抹去，以保持皇室体面。

做好了这些背景铺垫，读者自然就明白为什么“太后下嫁”会形成迷案。

电视剧《孝庄秘史》截图

在讲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不是要把“太后下嫁”本身作为重点，而是要为读者呈现来龙去脉、各种背景因素，以及它对清朝入关前后这段历史的影响。让读者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这就是我们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