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笔者对这三个领域的详细分析：

首先是加大对中国的天然气供应。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目前与中国的合同中规定，俄对华的天然气出口量将从2022年的155亿立方米增加到2025年的480亿立方米，其中通过“西伯利亚力量”管道向中国出口的天然气将达到380亿立方米，通过远东航线出口的天然气将达到100亿立方米。

俄罗斯能源出口的主要对象

新建设的西伯利亚力量2号管道项目可以穿过蒙古向中国供应天然气，该管道可使俄罗斯每年增加500亿立方米的对华天然气供应。然而，该工程的开工谈判却一拖再拖，蒙古国虽未直接参与谈判，却伺机为自己争取有利条件，为中俄的能源合作制造了障碍。

即使中俄之间谈判成功，由于盈利能力较低，俄罗斯对中国的天然气出口也无法完全替代对欧出口。在俄罗斯仍能正常向欧盟出售天然气的时代，按平均价格水平计算，俄罗斯从欧盟获得的年收入约为200-300亿美元，这超出了世界天然气生产的平均收入水平。而根据笔者的预计，西伯利亚力量2管线每年的收益只有25亿至43亿美元，这与俄罗斯先前从欧盟那里获得的收益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这也是俄罗斯在加大对华供应方面缺乏积极性的一个重要动因。

其次是在土耳其新建能源设施。

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另一个战略构想是在土耳其新建天然气中转中心和通往南欧-巴尔干地区的新管道干线，以加大对欧洲相对友好国家的天然气供应。目前，俄罗斯经由土耳其通往南欧的“蓝溪”管道的使用率约为总设计容量的65%，理论上还有每年多供应175亿立方米的提升空间。

然而，供应量存在提升空间不代表真的可以提升，南欧-巴尔干地区落后的基础设施让俄罗斯加大供应的想法极难实现。以保加利亚为例，该国是连接土耳其和南欧-巴尔干地区的能源中枢，然而，保加利亚的能源接收储量每年不超过60亿立方米，这远远达不到俄罗斯扩大供应战略中的接收储存标准。绕过保加利亚则更为不可能，即使抛开地理成本因素，南欧-巴尔干地区其他国家的基础设施情况与保加利亚相比也并没有优势，这在客观上限制了俄罗斯的扩大供应战略。

最后是扩大俄罗斯本土的内需。

在俄罗斯国内市场，天然气的过剩产能最有可能会被转移到农业领域，去刺激氮肥生产等能源密集型行业的需求。此外，多余的天然气产能使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更容易满足冬季霜冻月份急剧增长的高峰需求。最后，俄气公司可能会与诺瓦泰克和俄罗斯石油公司等其他的知名能源公司争夺俄罗斯本土的消费者市场。

然而，与欧盟相比，俄罗斯1.45亿人口的消费市场没有能力吃下俄罗斯庞大的天然气产能，“枪口向内”的政策也会进一步加剧俄罗斯能源行业的内卷化，不利于其长期发展。最后，即使是成功将过剩产能转移到氮肥等密集型产业，由于西方制裁，俄罗斯最终还是要面临“出口产品卖给谁”的终极问题，这实质上是将能源出口的问题转移到了工业品出口领域，而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决裂后，俄欧市场都发生了什么？

尽管对欧出口供应减少，但2022年欧洲创纪录的天然气价格使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仍然获得了不菲的收入，达11.7万亿卢布。2021年这一数字为10.2万亿卢布。

但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俄气公司以2021年的价格向欧洲出口2022年出口量的天然气，其收入损失则高达240亿美元。根据笔者测算，对比2022年，2023年俄气第一季度的收入缩减幅度已经完全超过了该公司在第一季度从出口活动中获得的实际收入。

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几乎没有时间去解决出口骤然下降的问题，根据笔者估计，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俄气公司也需要2-3年的时间才能实现对欧盟的出口替代。而俄罗斯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除非立刻找到解决方案，否则俄罗斯出口收入的剧烈下降将带来极大的风险，前段时间卢布剧烈贬值就是最好的证明。

与俄罗斯决裂后欧盟天然气市场又会发生什么？

2022年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大幅减少对欧洲来说是一个沉重打击，其后果目前仍在呈现中。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现在欧洲能源市场的形势似乎出现了缓和。2023年的5月25日，欧洲天然气交易所的天然气交易价格两年来首次跌破每兆瓦时25欧元，这是2021年4月以来欧洲天然气价格的最低水平。

为什么欧洲的天然气价格会出现剧增剧降的现象？

有几个因素帮助欧洲成功渡过了2022-2023年的能源危机：这其中有暖冬、价格高企和去工业化导致天然气需求的急剧减少、来自挪威和阿尔及利亚等国液化天然气和管道气的供应增加等。到2022年冬季伊始，欧洲成功将其天然气储存设施装满。这是因为俄罗斯全年仍在想办法变相向欧洲供应天然气（如乌克兰的索赫拉尼夫卡和两个北溪管道等）。温暖的冬季使得欧洲在2023年第一季度结束时天然气库存量达到创纪录的585亿立方米，几乎是上一年同期水平的两倍。

挪威的海上天然气平台 图自AP

2022年，欧洲的天然气需求下降了13%。除工业需求降低外，欧洲的家庭燃气使用量也大幅减少。欧洲各国政府号召人们前往公共场所避寒和呼吁民众将取暖设备的温度降低1-2度的做法，为欧洲节省了100-150亿立方米天然气，这占2022年需求减少总量的30%。

于是，市场机制将欧盟的能源市场从一个极端推向了另一个极端：现在欧洲能源公司需要绞尽脑汁的不是从哪里获得天然气，而是如何分配“过剩”的天然气。

其中一个方向是存入地下储气设施。欧洲地下储气设施在2023年5月份的日均储气量达到3.12亿立方米。根据笔者估计，按照这个速度，到8月27日，欧盟的地下储气设施就可能会被存满。

处理“过剩”天然气的另外一个选择是将其存入乌克兰的储存设施，乌克兰的储存设施有100亿立方米的免费容量。但显然，欧洲的能源购买者对乌克兰储气库的安全性以及不可抗力情况下的提现仍然心存疑问。尽管乌克兰的能源系统在天然气存入和提取方面给予了欧洲客户极大的优惠，但如果考虑到安全成本和通过乌克兰西部边境泵送天然气的额外费用，奥地利、捷克和匈牙利的储存设施对欧洲消费者而言更具吸引力。

这是否意味着欧洲能源危机已经彻底结束？

不，还差得远。欧洲能源市场目前的平衡状态仍然极其脆弱，欧洲天然气供应的结构性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笔者预计，到2026年左右欧洲的能源问题才能得到一些根本上的缓和，届时来自美国和卡塔尔工厂的液化天然气以及来自阿塞拜疆的管道天然气将进入欧盟市场，在此之前，欧盟能源市场脆弱的平衡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2025-2026年之前，任何寒冷的冬季都可能导致欧洲的天然气库存耗尽，并对欧洲能源安全构成威胁。此外，欧盟的天然气问题不仅仅关乎天气，亚洲对液化天然气的需求显著增加，中国经济复苏对能源需求的急剧增长，俄欧关系进一步恶化导致俄罗斯最终彻底切断对欧管道气供应等，这一切都可能导致欧洲新一轮的天然气危机爆发。

此外，欧洲能源市场得以“稳定”的真正原因是其明显的去工业化进程。以钢铁行业为例，根据欧洲钢铁协会的数据，2022年欧盟第四季度的钢铁消费量出现了大幅下降达到-19.3%，2023年第二季度，欧盟的钢铁消费量同比下降达0.6%，已经正式走入了衰退期间。

“稳定”背后的代价是工业的渐行渐远。显然，在这场零和博弈的游戏中，欧盟和俄乌都是输家，而至于那个赢家的身份，笔者相信聪明的读者们必然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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