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网：今年也是中国周边外交工作取得里程碑的一年。2025年4月8日至9日，中央周边工作会议的召开，标志着我国对周边外交的重视程度进一步提高。同时随着中美矛盾加剧，我们也看到中国周边不安定因素在累积。您怎么总结中国周边，包括俄罗斯、日本、菲律宾、柬泰、印度等各方面的情况？未来周边外交格局会有什么变化？

金灿荣：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外交大致四个方面：大国外交、周边外交、发展中国家外交和多边国际组织外交。过去大国外交占绝对主导，尤其对美外交特别重要，一度外交部内部的说法是“中美关系重中之重”。但这个说法自习主席执政以来就不再说了。

今年可能是周边外交稳定上升的标志性一年：周边外交重要性达到跟大国外交同等程度。一个重要标志就是4月8日、9日在北京召开的会议。以前也开“周边外交工作会议”，但这次把“外交”两个字去掉了，涵盖面更大，卷入力量更多。

4月8日-9日，中央周边工作会议在京召开，这也是新中国建国以来首次召开中央周边工作会议

这一年下来，中国跟东盟关系总体还是好的。但是东南亚方向有菲律宾闹事，有柬泰冲突。柬埔寨新首相洪马奈现在看来比较亲美，原来洪森时代中柬关系相当稳定，现在有点问题比如德崇扶南运河。

这条运河关系到柬埔寨国运，但他们竟然在这个事情上不完全配合，这在我们看来太奇怪了：与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事都不配合，是不是思想出了问题？我觉得后面有美国因素。

总体来讲，我们跟柬埔寨关系是好的，跟东盟主要国家印尼、泰国、马来西亚都不错，中越关系也算基本稳定。他们内部有冲突，柬埔寨立场有微妙变化；菲律宾跟我们闹得不亦乐乎。总体而言，我们和东盟11国关系还可以，但有一些隐患。

我们的西南方向就是南亚。原来中国跟印度周边国家关系都是很好的。我以前开过玩笑，中国原来的南亚外交叫“环印度外交”，也叫“无印良品”。但是今年南亚外交的主要特点是紧张了几年的中印关系有所缓和。之前中印关系因为印度在边境闹事就总是不好，今年略有好转。原来签证特别严，现在稍微放松一点。当然目前中印问题也很多。

只不过现在南亚周边有点复杂：阿富汗就跟巴基斯坦不对付，然后印巴今年又打了仗。

今年的印巴冲突对未来南亚很重要，为什么？因为巴基斯坦这次真的用了中国的装备，效果特别好！原来他买了一些中国装备，但他不信任。我记得2019年印巴冲突，当时巴基斯坦打下了一架印度的米格-21，但用的是美国F-16。所以原来他挺逗的，买了一些中国装备，但不太愿意用，这次是没有办法才用的。

其实这次巴基斯坦军方一开始也是想用F-16的，但4月初万斯刚去过印度，美印关系在那个时候不错，所以美国就不让他用。他没得选，用歼-10C。结果这一打效果太好了。

巴基斯坦赢了以后，地位就有点上升，美国就想拉他。现在中东那些国家对巴基斯坦也比较信任？之前卡塔尔被以色列炸了一下，那些国家就觉得美国安全保障没什么用。很快，沙特跟巴基斯坦签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部分地寻求巴基斯坦的核保护。

总之南亚形势今年有点怪。基本上我认为南亚局势跟东盟有点像，大体可控。

中国和中亚的关系也是还比较稳定。今年中亚跟好多国家都搞了峰会：跟中国先搞，然后跟俄罗斯、欧洲、美国，刚刚日本也搞了一次。只不过日本这个规格是最低的，只去了一个国家元首——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其他都没去。

我们的周边外交主要麻烦是中日关系。日本来了第一个女首相高市早苗，代表日本右翼，把日本右翼好多想讲的话都讲出来了：在台湾问题上挑战中国，要改变无核三原则，要改变武器出口原则。所以日本其实在酝酿挺大的变化，这个变化不仅对中日关系不利，对二战后整个东亚格局都是不利的。

总体来讲，今年周边外交在我国外交中的地位是上升了，上升到直逼大国外交的水平。东南亚方向有问题但可控；南亚方向总体可控但也有问题；中亚方向总体还是可以的；正北问题不大，中俄很稳；中国和蒙古今年关系有改善。我今年5月去了一趟蒙古，宣讲我们国家的外交理念——人类命运共同体、几大倡议等等。我观察现在蒙古脑子比前几年清醒一点，知道自己的发展只能依赖中国，所以态度好一点。

中国外交的问题主要来自东边。中朝关系是稳定的，中韩关系因为李在明替代了尹锡悦，比以前好一点。主要麻烦就是中日，问题比较大，这个问题我估计还在发酵当中。只要高市执政，只要日本右翼把握了政权，那么这个矛盾会一直在，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观察者网：您觉得海南封关对中国周边外交有什么影响？

金灿荣：海南封关首先是我国国内安排。中国式现代化需要做很多工作，其中之一就是保证高水平对外开放。海南封关应该属于高水平对外开放的一个尝试。这个尝试从设计上讲是不错的。

海南对外更开放了，更融入地区市场。当然现在开始与内地做一定的区隔，总体来讲是一个有益的尝试。它会有多大成果，现在不好下结论，因为12月18日刚开始，离我们现在讲话的24日还不到一个礼拜。

网上讲什么新加坡很紧张，但新加坡很小，外面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它就会有影响，所以它担心很正常。只要运作得好，完全可以建立某种互补性的关系。

新加坡有些条件海南是没有的，比如新加坡是整个东盟的金融中心。东盟也不小，人口快七亿了吧，陆地面积450万平方公里，加海洋面积，那挺吓人的，是一支相当强的力量。而且东西方都比较信任它，让它可以东西通吃。目前它依托那套英国法制系统，还是国际法里面的主流系统。

中国最大的自贸区海南在12月终于开始封关运行 视频截图

海南岛也有它的优势：背后是14亿人大市场，是中国海上最靠近东盟的一个地方；另外我们市场大、产业优势大。

新加坡作为一个小国，面临一个竞争对手的到来，它有点紧张很正常。但我们不能把海南跟新加坡定位成你死我活的关系，两个地方各有优势，完全有可能形成一个正相关的关系。

观察者网：“九三阅兵”再次向世界展示了我国保卫世界和平的能力和意愿，也用和平的方式震慑了世界宵小。从您的角度看，今年我国军事最大的成就和您眼中最大的意外是什么？展望“十五五”，您对我国军事发展未来的期许是什么呢？

金灿荣：其实我年纪大了，开始变得更现实主义了，越来越觉得历史的基本逻辑其实是暴力。人类跟动物不一样，我们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制度里面。比如我们都搞市场经济，那美国的市场经济跟津巴布韦肯定不一样，它制度不同。而且请注意，所有的制度都是暴力的结果。国际是无政府的，但是国际是有制度的，国际制度也都是暴力的结果。

所以对任何国家来讲，军事力量极其重要。当然怎么用军事力量要慎重，这是中国的一个优点，中国有个慎战的传统。中国是农耕文化，农耕文化是非常慎战的；像游牧、海盗民族，是不慎战的，就以抢劫为生。中国历来是善战的，但尽管我们善战，我们必须知道军事的重要性。“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在漫长的中国农业文明史当中，很长时间中国还是挺能打的。我的观点是中国的转折其实是在宋朝。就是中国的秦汉、隋唐是极其勇武的，所以汉朝有个说法叫“一汉顶五胡”，特别能打。后来在唐末，因为军人干政、节度使干政，军阀混战，所以特别惨。

到了宋以后就开始扬文抑武，所以有宋一代都出现这个问题：国力很强，像财政情况很好的北宋时代，基本上中原王朝拥兵在百万以上，野战军百万以上，财政挺好的，良将如云，韩世忠、岳飞、张俊，但是他就不让你用。扬文抑武，同级的文武官员，武官要向文官致敬，有力量不用，导致老被人家欺负，老百姓就承担代价。所以就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特别可怜，对吧？

我个人有一个观点，我觉得毛主席在近代改变了中国人性格。毛主席讲过“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他把一些勇武精神给带进来了，今天的中国从精神状态来讲还是可以的。一个国家在精神上不能萎靡，不能太阴柔，宋就是这个特点，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老百姓特别苦。尽管一些文人过的挺好，但那是一个很不正常的朝代。

中国人的审美就在宋朝发生了变化：宋以前中国的审美是极其阳刚的，像“一汉顶五胡”，唐人仗剑万里行之类，有一种悲壮美；可是到了宋以后就变成风花雪月、雅致美。审美都变了，性格都变了，从非常阳刚变得极其阴柔。所以从气质上讲，今天的中国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