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贸易面临的四个困境

观察者网：尽管俄乌冲突之后，中俄之间的贸易额大增，但是去年总贸易额也仅有2448.195亿美元，相比之下中美贸易额达到6882.80亿美元；中企在俄投资水平就更低了。中俄之间的“政热经冷”仍然存在，您认为中俄贸易主要面临哪些挑战？

周立群：中俄贸易额在2024年迎来历史性突破，贸易额飙升至2448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然而，这一成绩并非增长的终点，中俄贸易未来仍具备巨大的增长空间。

从政治层面来看，两国高度的政治互信与战略性互惠，为双边贸易发展构筑起坚实的支撑。在经济领域，中俄经贸互补性稳定，这一点长期来看是不会改变的。俄罗斯拥有丰富的资源，契合中国市场需求；中国的机电装备产业优势显著，这种天然的贸易结构差异，为双边贸易持续增长奠定了基础。此外，中俄作为邻国，在贸易便利化方面独具优势，这些因素共同为未来贸易额的攀升提供了有力保障。

刚才您提到中俄“政热经冷”的情况，人们可能会认为，两国关系友好，应该贸易额就会很快上升，但这更多只是一种期望。事实上，与美国、欧盟及东盟长期形成的庞大贸易规模不同，中俄间达成今天的贸易额实属来之不易。特别是在西方对俄罗斯实施制裁、金融支付受限，以及疫情后物流问题逐步缓解的背景下取得这一成绩，更显难能可贵。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已连续15年成为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国，且贸易额逐年稳步增长，在过去的三个阶段实现了超2000亿美元的增幅。

未来，中俄贸易额必将持续增长。尽管当前已取得亮眼成绩，但这个数字肯定不是最高点。面对当下的困难与挑战，只要坚定信心，依托两国战略伙伴关系的坚实支撑，中俄贸易还会继续增长，两国人民的友谊也将进一步深化。

观察者网：我们也听到一些俄方专家谈到，因为担心西方制裁，中企在俄罗斯开展业务面临政治压力，您认为目前面临的比较突出的挑战和困难都有哪些？

周立群：客观来看，中俄经贸合作在实现2400多亿美元贸易额的背后，依然面临诸多现实困难与挑战。受西方对俄制裁影响，部分在海外有资产及经营业务的中国企业，出于风险考量，难以在对俄合作中完全放开手脚，这是当前合作面临的客观现实，对此我们需要理解。

其中，首当其冲的难题是支付结算。西方对俄罗斯金融机构、企业及个人的制裁，导致中国企业与俄方合作伙伴在银行支付环节障碍重重，尽管企业积极寻求解决办法，但结算困境依然存在，这是第一。

第二，边境口岸基础设施亟待升级。中俄边境线绵延数千公里，却仅有一座铁路大桥与一座公路大桥，满洲里铁路口岸、绥芬河口岸等百年老站的运能已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贸易需求。在“一带一路”倡议下，加强口岸互联互通建设，提升基础设施承载能力迫在眉睫。

第三，两国的物流通关效率有待提升。虽然中欧班列等物流通道不断拓展，境外班列数量也在不断增加，但通关便利化水平仍有较大提升空间。比如检疫检验流程、绿色通道建设、铁路作业效率等环节需要进一步提高效率。

第四，是两国认证标准的互认不足。随着机电装备等产品贸易量增加，中俄两国技术标准差异凸显。俄罗斯沿用的苏联时期国家标准与中国现行标准尚未有效对接，设备认证周期长、程序复杂，亟需双方行业专家推动质量体系互认，降低贸易壁垒。

一旦金融支付、口岸基建、通关便利化及标准认证等核心问题得到解决，中俄贸易增长潜力将会被进一步释放。要知道，俄罗斯远东地区探明的矿产资源仅占30%左右，因此还有很大的开采空间，这与中国对能源资源的庞大需求形成天然互补；而中国在机电装备、轻纺日用品领域的供应优势，也将持续满足俄罗斯的市场需求。这些结构性互补特质，决定了中俄双边贸易在克服现存挑战后，必将迈向更高台阶。

观察者网：您前面提到了四种困难，就本币结算来说，中俄之间的在跨国结算上的问题，您可以再具体说明一下吗？

周立群：首先，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与双边本币结算，对我国是一个利好方面，对中俄两国都有很多好处。但当前由于制裁的影响，支付环节必须要解决风险规避与监管的问题。从长远来看，若要推动中俄经贸合作持续增长，解决支付问题是关键，而这需要两国的金融行业深化对接与合作，不仅要扩大本币结算规模，还需要对支付系统进行深入研究。

目前，中俄之间已经有自己的本币支付系统CIPS（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这是一个有别于Swift的支付系统。在西方制裁的背景下，该系统的使用频率显著提升，但在安全性与便利性方面仍有待完善。制裁前，双方对其依赖度较低，而如今为推进本币结算加大合作力度，更凸显了优化该系统的紧迫性。

此外，还需进一步加强工具，使其更加专业、严谨。这要求两国金融机构及部门加强沟通，深入探讨支付系统、工具及配套保险等贸易支撑机制的合作。若金融支付保障无法匹配双边贸易快速增长的需求，必将成为制约经贸发展的瓶颈。

除支付问题外，前面我提及的基础设施建设、铁路与物流部门协作、通关便利化及本地化等方面，同样存在诸多亟待加强与完善之处。

观察者网：您前面也提到了标准互认的问题，可以就具体的产品标准以及目前双方在标准互认上存在的突出问题谈一下吗？

周立群：目前，中国向俄罗斯出口的汽车、工程器械等技术型产品，都需要解决认证的问题。在俄罗斯，这类产品需获得政府部门发放的认证许可，才能办理牌照、进入市场交易并投入使用。

俄罗斯现行认证标准沿袭自其国家标准，对产品的噪音、排放、安全系数等方面都有明确要求。中国出口的成熟设备，即便已经在国内稳定运行多年，进入俄罗斯市场时，也需将技术标准参数、代码等按俄方要求重新翻译，并经过俄罗斯实验室检测、标准机构审核、政府部门审批等多道程序，整个认证流程耗时是比较长的。这一现状导致中国出口的汽车、工程器械、农机等产品普遍面临认证难题。

当前，此类产品正是中国对俄出口的主要增长品类，也是俄罗斯在制裁背景下急需填补的市场空白。然而，由于认证标准未变，市场需求、产品供应与认证通过之间存在明显脱节。对此，中俄进出口企业都在建议，完善双边认证互认机制，即在中国已获认证的产品，俄罗斯可简化认证流程；俄罗斯认证合格的产品，中国也予以认可。这样就能大幅缩短认证周期，有力推动相关产业发展。

本地化是中国企业国际化的体现

观察者网：您前面也提到了，因为制裁等原因，我们在种种方面没有办法特别深入地进行合作，您认为在这方面，企业、商会和双方政府有什么对策？

周立群：为应对这些困难和挑战，推动中俄经贸合作增长，政府、企业、行业协会需要一起努力。在政府层面，中俄已构建起较为完善的合作机制网络，涵盖国家级经贸、物流交通、海关、人文等多个领域的合作委员会，同时建立了俄罗斯远东与中国东北、长江中下游与俄罗斯伏尔加河沿岸联邦区等区域合作机制。这些政府间机制都已经比较健全了，这也体现两国政府高度重视推动双边贸易增长。

当前，政府层面应该继续重点聚焦如何高效激活现有机制效能，解决我们当下遇到的实际难题。例如，加快推进质量标准互认的问题，亦或是提升人员往来便利化水平——目前中俄尚未实现免签，商务人员签证期限仅提供一年，企业人员获取长期工作许可程序繁琐，这些问题都亟待双方政府加强沟通、协同解决。

企业层面应主动作为，依托中俄博览会、交易会、推介会等平台，深化交流合作，增强互信。目前企业的愿望还是比较强烈的，尤其是在当前经贸合作机遇期，企业更需积极参与双边市场与项目合作，以务实行动推动合作落地。

行业协会与商业协会则需持续发挥桥梁纽带作用，通过搭建服务平台、提供政策引导与法律咨询，为企业“走出去”保驾护航。随着中国对俄装备制造等产品出口规模扩大，下一阶段就是“去本地化”，通过在俄设厂生产，既能规避税收政策变动、认证壁垒等风险，稳定市场份额，又能为当地创造就业、促进经济发展。

以俄罗斯中国总商会为例，目前有8个行业分会（覆盖汽车、法律、旅游、电商等领域），拥有4000多家会员企业，我们通过不断举办研讨会、推介会等活动，为企业提供全流程服务，助力企业在合规经营中实现本地化发展与规模扩张。

观察者网：本地化的确非常关键，像您刚才提到的8000多家注册企业当中，本地化的比例高吗？当地政府对此的具体态度是怎么样的？

周立群：这里的本地化不是指贸易型公司，而是产业型公司，比如我们国内的主机厂，生产装备、汽车、工程、机械等产品，接着产品以贸易的形式走出去以后，我们再建立售后服务、技术安装、培训等等，所以这里的本地化是指产品。不但企业在本地注册成立，而且它的生产、制造，产品的售后、培育也都在本地落实，这叫本地化。对此，当地政府是很欢迎的，同时也是我们真正实现国际化的一个标志。

因此，在产品份额和市场需求有保障的情况下，下一步就是要考虑产品和该产业的本地化过程，当地对此也是欢迎的，因为它在税收、就业、社会责任上都会有体现。目前，俄罗斯政府在远东地区和一些经济开发区都有相关政策，鼓励外国企业落地生产。

像中国品牌海尔在俄罗斯落地生产已经十年了，它的二期工厂目前也已经开工。再比如哈弗汽车也在本地建厂多年，不断有新车上市，卖得也不错。还有一些其他产业正在进行落地洽谈，所以这是一个大趋势。

观察者网：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中国在俄罗斯的绿色投资情况如何？

周立群：这部分是有增加的，比如在农业种植、养殖以及林业方面，都有新增的绿色投资项目。中国目前在技术类产业，如人工智能、数字贸易等方面还是处于领先地位的，所以俄罗斯也希望和欢迎我们在绿色领域增加投资和产品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