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桦：你是说，你们会先审核这些人，然后选择愿意合作的影响者？他们会跟你们密切合作吗？

弗莱明：是的。而且我们本身和TikTok就是合作伙伴。他们会帮我们增加这些创作者的账号曝光度、扩大触达范围。这种合作模式非常成功，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让我们能够接触到平时根本无法触及的群体。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总部位于纽约的机构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

韩桦：明白了。但你们是怎么驱动这些人，怎么激励他们参与的呢？

弗莱明：他们本身就非常有热情。

韩桦：为什么呢？

弗莱明：有很多人都希望能为联合国工作。

韩桦：这就是工作的基础。

弗莱明：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渴望和平，渴望气候行动，渴望平等，只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参与进来。而我们的挑战在于，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动员所有那些愿意参与的人。但这并不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互联网上有无数心怀善意的人，他们真心渴望获得真实、富有启发性的信息。只是很遗憾，有时候那些最喧嚣、最充满仇恨的声音反而更容易被听到，而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情况成为常态。

韩桦：是的，这可能也反映出人类内心深处的某种本能，对仇恨的反应往往比对希望的反应更强烈，从而让仇恨的信息更容易占据上风。所以我们确实需要采取一些措施来对抗这种倾向。我很喜欢你们通过有影响力的人来吸引和激励公众参与的做法。

在北京对话，我们其实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我们尝试吸引中国有影响力的人士，以及一些国际知名的意见领袖，让他们更多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的政策，甚至是一些关于外交政策的不同声音和观点。这种方式确实非常有趣，也非常有效——就像你说的，能够真正让那些“想参与的人参与进来”。毕竟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网上，对吧？只要方法得当，网络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场，可以让更多人建立真实的连接、增进对彼此的理解。

当地时间6月18日，在加沙城希法医院，亲属们为前一天在寻求食物援助时被以色列炮火打死的巴勒斯坦人举行葬礼。 视觉中国

弗莱明：按照传统，联合国会与一些知名明星合作，他们本身具有巨大的影响力。但我们也发现，在某些议题上，他们并不总是我们所需要的“可信传播者”，这一点在新冠疫情期间体现得尤为明显。当时普通人真正愿意听从的，是那些能用他们熟悉的语言讲话的医生和科学家。因此，在疫情期间，我们开始与多个国家的医生合作，培训他们使用TikTok和其他社交媒体，并向他们提供世界卫生组织的权威信息。这些医生用自己的方式向本地社区传播知识，很快就积累了大量关注，甚至被邀请上国家电视台接受采访。所以，这件事真正让我们意识到：如果你想推动世界发生改变，首先要清楚你想影响的是谁，然后找到真正能够影响这些人群的人。这些人，就是你对外沟通中最关键的影响力杠杆。

韩桦：我认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线希望，而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方向。那么，在你们推动与创作者合作的过程中，有没有设定一些优先级呢？你提到了气候变化，也提到了公共卫生，这些都是全球性的议题。那么对于像地缘政治、大国竞争这样更复杂、更敏感的问题，你们有没有相应的策略或优先处理的方向呢？

弗莱明：我们当然每天都被世界各地的危机所牵动，这些战争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苦难，也不断加剧全球紧张局势。我本人在纽约工作，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在联合国安理会和联合国大会的“舞台”上如何上演。我的团队负责报道所有这些重要的辩论和讨论。我们会以一种非常直接、新闻导向的方式向公众传达信息，同时也会对这些会议进行全程直播，让公众能够“走进”联合国的现场，亲眼见证正在发生的一切。换句话说，我们提供的是透明度，是事实，是对现实的全面呈现。当然，秘书长的讲话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他通常会在这些场合发声，而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他的声音能够用多种语言传递到世界各地。他的讲话内容往往是在呼吁停火、和平、对话，以及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冲突，而不是诉诸于战场的解决方式。

韩桦：没错，你们本质上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让不同的声音都有机会被听见，而且是说出事实。

弗莱明：在联合国，我们的工作围绕三个支柱展开：和平与安全、人道主义事务以及可持续发展。关于和平与安全的讨论大多在纽约进行，成员国是主要参与者，他们在这里表达各自的立场。然而，我认为通过视频报道和现场直播，让公众“走进联合国”，看到真实的讨论场景，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人们不仅可以看到不同国家在同一问题上的立场差异，更能看到联合国本身的价值所在。因为当今世界需要全球合作和多边主义来解决问题。许多重大议题，如战争、疫情、气候变化等，无法靠任何一个国家单打独斗来解决。它们影响的是所有人类，因此必须依靠全球性的解决方案，而这正是联合国存在的意义。

韩桦：是的，联合国仍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世界舞台，正如你提到的，是各方行动者发声和互动的地方。但确实，有些国家或代表带来的是基于事实的陈述，而有些则更多是“表演”，他们说的是他们“所认为”的事实。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机制来区分这两者？还是说，你们只是提供这个平台，而不对内容做任何判断？

弗莱明：当发言的是联合国会员国时，我们不会进行任何筛选或判断——我们只是中立地报道他们所说的话，让公众自己去判断。

当然，当秘书长发表发言时，他会表达立场、作出判断，这些内容也为我们提供了方向。但总体来说，联合国这个舞台的核心价值之一，就是为所有国家提供发声的机会。无论你是大国还是小国，在联合国大会上你都有发言权，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个国家只有一票。

韩桦：这非常重要。从伊以冲突一开始，我就注意到，当我想寻找一些真实的新闻或事实时，我会去联合国的网站。我发现，这两个国家的代表都有发声的机会，都能召开新闻发布会，向他们希望触达的媒体和受众传达自己的声音。这一点对联合国来说至关重要——持续扮演一个平衡、公正的平台角色。

但回顾过去几十年的叙事，甚至可以说自联合国成立至今这80年来，我们不得不承认全球叙事主要由西方媒体主导，或者说是西方在塑造叙事上占据主导地位。然而，如今全球南方国家正在快速崛起，一个多极化的世界正在形成。那么，从您的专业角度来看，全球南方国家该如何借助更具发展性、更成熟的叙事能力，将自己的声音传递给更广泛的国际受众呢？

5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京集体会见来华出席中拉论坛第四届部长级会议的加勒比建交国外长及代表。 中国外交部网站

弗莱明：我认为现在确实有很多机会。这也是数字媒体和社交媒体带来的积极一面。如今，许多原本没有机会被听见的声音，无论是那些从未有过发声渠道的国家，还是长期被边缘化的个人，现在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发声渠道。当然，要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脱颖而出仍然不容易，竞争依然激烈。但相比过去，现在确实有了更多传播的渠道。在联合国传播部门，我们始终坚信多语种的价值。因此，我们不仅用联合国的六种官方语言进行报道，其中就包括中文，我们还在全球设有59个信息中心，将联合国正在发生的事情传递给更广泛的受众。同时，我们也会通过这些渠道，把世界各地正在发生的重要事件带到全球平台上。尤其是对非洲，经常会有很多刻板印象。人们往往想当然地认为非洲到处是战乱和贫穷，但实际上，那里有非常多的创新，有很多令人振奋的故事，还有很多本土化的解决方案，这些完全可以推广到全球。

韩桦：是的，联合国确实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根据AI的语言数据统计，目前全球大约85%的信息处理只覆盖六种基本语言。而联合国的工作显然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