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需要再次强调的是，保持合作关系不意味着支持对方的所有行为和政策，这本也是国家关系的自然之理。就乌克兰危机而言，保持中俄合作不意味着完全支持俄罗斯的政策。中国没有支持俄罗斯的特别军事行动，没有承认克里米亚、卢甘斯克、顿涅茨克、扎波罗热和赫尔松州并入俄罗斯，主张保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同时也认为各方合理的安全利益都应该得到重视和妥善解决。这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中国政策的含义，它是以国际法为标尺，不是无原则地支持某一方的所有行为。

把保持中俄关系视为支持俄对乌军事行动，或者认为不赞成俄的某些政策就应站到俄罗斯的对立面，这是一种过于简单化的思维。即使是从解决问题的角度说，它的效果也只会更差，不会更好。友好关系是一种重要的资源和渠道，在保持友好的条件下，中国能够更容易地与俄罗斯沟通，向俄罗斯提出建议，也更有可能居间调停，在出现危机的时刻进行降温和灭火。而在两国关系变冷的情况下，中国与俄罗斯的沟通将变得困难，参与意见的可能也会减少。美国发动的一些战争也经常得不到它一些欧洲盟友的认同，但这并没有上升到它们的国家关系上。

2003年3月，时任法国外长德维尔潘（中）、俄罗斯外长伊万诺夫（左）、德国外长费舍尔（右）在巴黎召开联合记者会，反对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对伊拉克动武的决议 资料图

保持中俄关系不是对俄罗斯的例外政策，它适用于中国所有的双边关系，也就是说同其他国家的关系也应如此。同时，保持中俄关系不是针对西方，不意味着不与美欧发展关系。面对各种挑战，也要努力保持和发展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这本应是对待国家关系的基本政策。

事实上，中国也是这么做的。当年美国以虚假的理由发动伊拉克战争，甚至连历史经纬也没有，中国并未因此叫停与美国的关系，而这也不意味着支持美国发动战争。如今美国对中国实施遏制和制裁，在涉及中国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步步紧逼，欧洲则追随美国之后，即使如此，中国仍希望改善与美欧的关系，尽量使双边关系回到正常，中国为此付出的努力不少于任何其他方向。俄罗斯并未侵害中国的核心利益，那为什么要把一个友好的关系主动去毁掉呢？毁掉之后必然要再花费巨大的努力去修复，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六、结语

对于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定位，更准确的定义是建设性介入，而不是中立。与美国和西方不同，中国的政策不是以选择哪一方为出发点，而是以建设性结果为导向。在现阶段，中国所理解的建设性可归结为其在2023年2月提出的乌克兰和平计划12点主张。²⁴

在中国看来，乌克兰危机在发生的原因、参与者、利益追求等方面存在着极大的复杂性。它不仅是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战争，也是俄罗斯与美国和北约之间的代理人战争或准战争。在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中国从未对乌克兰有过异议，但在俄罗斯与美国和北约之间，中国认为后者在战争的爆发和持续上都有重要责任，而且认为有的国家有借乌克兰危机达到地缘政治目的之嫌。从这一角度说，中国不是中立。而建设性介入是一种有弹性的政策，它有根据形势进行具体政策调整的空间，并不固定在一个位置。

“合作没有禁区”被西方舆论广泛作为中国支持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和可能与俄罗斯结盟的论据。这是一种误解或错解。普京没有向中国通报计划中的军事行动，自然也不可能有中国对俄罗斯的支持。“合作没有禁区”也与结盟没有任何联系，中俄在2001年即确定了不结盟的原则，这一原则从未改变过。如果从中俄联合声明的整段表述来看，则可以看到“合作没有禁区”在“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方”的框架之内。

中国学术界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支持乌克兰，另一种支持俄罗斯。支持俄罗斯的是主流，它的主要论据是认为美国和北约对乌克兰危机的发生有重要责任，并认为在打垮俄罗斯后美国将腾出手全力对付中国，因此，中国不应帮助美国打击俄罗斯。

中国将继续保持与俄罗斯的正常国家关系。中俄关系对中国有着广泛重要利益，特别是在边界地区安全、周边地区稳定、区域合作、能源合作等方面，这些利益都是长期的，需要良好的国家关系作为保障。保持正常关系不意味着支持对方所有政策，但中国不能因此放弃所有这些重要的国家利益。这符合一般的国家关系规律，也即在没有直接重大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两国通常会维持彼此间的正常关系，而不会主动毁掉它。世界上多数国家没有加入对俄罗斯的制裁，也印证了这个规律。

中国愿意与各方都保持良好关系，包括美欧。但西方特别是美国的信条依然是“不和我在一起就是反对我”、不给中国任何空间、不反对俄罗斯就是支持俄罗斯。这种做法的后果显而易见，它的自然结果就是把中国和俄罗斯推得更近，加深世界的大分裂和集团对抗趋势。

美国“非黑即白”的政策又是选择性的。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上的政策与世界上许多国家并无原则性差别，包括印度在内的所有上合组织国家也持与中国相近的立场，但美国却将矛头对准中国。这固然是因为中国因素更为重要，但也是受到某种地缘政治需要的驱动。

乌克兰危机仍在持续，现在既看不清战争的最终结果，也看不到它的尽头。只要战争还在进行，各种意外和失控都可能突发，使整个局势发生颠覆。未来的形势并不乐观，中国的政策、中俄关系、中国与西方的关系都还可能面临新的考验和挑战。

注释：

1. 2022年2月25日，习近平在同普京电话交谈中表明了中国的基本立场：根据乌克兰问题本身的是非曲直决定中方立场；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尊重各国合理安全关切；通过和平谈判解决问题；中方愿同国际社会各方一道，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和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参见《习近平同俄罗斯总统普京通电话》，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2月25日，https://www.fmprc.gov.cn/zyxw/202202/t20220225_10645684.shtml。

2. 乌克兰国防部长列兹尼科夫（OleksiiReznikov）和俄罗斯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NikolaiPatrushev）都说，现在俄罗斯实际上是在与北约作战。MoonofAlabama,“UkraineAndRussiaAgree-RussiaIsFightingNATO,”January10,2023,https://www.moonofalabama.org/2023/01/ukraine-and-russia-agree-russia-is-fghting-nato.html#more.

3. 在2017年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上，王毅外长指出，中国积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建设性介入方式，并提出了“解决热点问题三原则”：坚持不干涉内政，反对强加于人；坚持客观公道，反对谋取私利；坚持政治解决，反对使用武力。参见王毅：《在2017年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开幕式上的演讲》，中国外交部网，2017年12月9日，https://www.mfa.gov.cn/web/ziliao_674904/zyjh_674906/201712/t20171209_7945896.shtml。

4. 例如，2022年1月哈萨克斯坦发生严重骚乱，中国表示，中方愿尽己所能向哈方提供必要支持。参见《习近平向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致口信》，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1月7日，http://new.fmprc.gov.cn/web/zyxw/202201/t20220107_10479994.shtml。

5. 王毅：《为和平发展尽力，为团结进步担当——在第77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的演讲》，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9月25日，https://www.mfa.gov.cn/web/wjbz_673089/xghd_673097/202209/t20220925_10771110.shtml。

6. 时任中国副外长乐玉成否认中国对俄特别军事行动事先知情。见《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在“求和平、促发展：全球20国智库在线对话会”发表主旨演讲》，环球网，2022年5月6日，https://m.huanqiu.com/article/47udHW65Sa0。

7. 在2022年10月举行的瓦尔代俱乐部年会上，会议主持人F.卢基扬诺夫问及普京2月在北京与习近平主席会见时是否向中方通报过特别军事行动计划，普京明确回答说没有，并说也没有这种必要，两国都是独立自主地作出决定。ГлавагосударствапринялучастиевитоговойпленарнойсессииXIXзаседания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годискуссионногоклуба«Валдай».27октября2022года,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9695.

8. 《习近平同俄罗斯总统普京通电话》，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2月25日，https://www.fmprc.gov.cn/zyxw/202202/t20220225_10645684.shtml。

9. 《王毅就2020年国际形势和外交工作接受采访》，中国新闻网，2021年1月2日，https://www.chinanews.com/gn/2021/01-02/9377061.shtml。

10. 《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中俄友好没有止境、合作没有禁区、互信没有上限》，中国外交部网，2021年12月3日，https://www.fmprc.gov.cn/wjbxw_673019/202112/t20211203_10461532.shtml。

11. 《中俄元首莫斯科联合声明》，中国外交部网，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01/content_60960.htm。

12. 《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新时代国际关系和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联合声明》，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2月4日，https://www.mfa.gov.cn/web/ziliao_674904/1179_674909/202202/t20220204_10638953.shtml。

13. 特朗普时期美国对联盟的态度出现轻视，拜登上台后重新把联盟政策作为外交重点之一。SecretaryAntonyJ.Blinken’sConversationwithInstituteofPoliticsFoundingDirectorDavidAxelrod,January20,2023,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antony-j-blinkens-conversation-with-institute-of-politics-founding-director-david-axelrod.

14. 俄外长拉夫罗夫在2023年2月的访谈中说俄罗斯没有向集安组织提出帮助的申请。Лавров:РоссиянепросилапомощиусоюзниковпоОДКБ,02.02.2023,https://www.mk.ru/politics/2023/02/02/lavrov-rossiya-ne-prosila-pomoshhi-u-soyuznikov-po-odkb.html?ysclid=leuoxtjwhr958162017.

15. 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为军事联盟性质组织，成员国有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亚美尼亚。条约第四条规定，在一个成员国遭受侵略并提出请求时，其他成员国应立即提供包括军事支持在内的各种支持。而条约第一条规定，成员国在国家关系中不能使用和威胁使用武力，只能以和平方式解决相互之间和与其他国家之间的矛盾。Договороколлективнойбезопасности,от15мая1992года,https://odkb-csto.org/documents/documents/dogovor_o_kollektivnoy_bezopasnosti/#load.ed.

16. 王毅：《在国际形势和中国外交研讨会上的演讲》，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12月25日，https://www.fmprc.gov.cn/wjbzhd/202212/t20221225_10994826.shtml。

17. 在布林肯国务卿2023年2月对中亚的访问中，中亚国家也提出因美对俄制裁遭受经济损失的问题，布林肯许诺给中亚国家受损企业某种补偿。但美国不可能补偿所有国家，而且也补偿不了。“SecretaryAntonyJ.BlinkenwithDoniyorTukhsinovofKun.uz,”U.S.DepartmentofState,March2,2023,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antony-j-blinken-with-doniyor-tukhsinov-of-kun-uz.

18.《经济研究》智库“经济形势分析课题组”：《2021年中国外贸形势分析与2022年展望》，2022年2月10日，http://ie.cass.cn/academics/economic_trends/202202/t20220210_5392368.html。

19. 根据俄天然气工业公司总裁I.谢钦提供的数据。ИгорьСечинвыступилсключевымдокладомнаоткрытииIVРоссийско-китайского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огобизнес-форума,29.11.2022,https://www.rosneft.ru/press/today/item/212759.

20. 中国将能源合作看作中俄经济合作的“压舱石”。参见《习近平同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视频会晤》，中国外交部网，2022年12月30日，https://www.fmprc.gov.cn/zyxw/202212/t20221230_10999032.shtml。

21. 俄哈关系是最突出的例子：尽管乌克兰危机发生后俄哈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哈总统托卡耶夫在重新当选后的就职演说中仍把俄罗斯和中国作为最重要的战略伙伴。ВыступлениеГлавыгосударстваКасым-ЖомартаТокаеванацеремонииинаугурации,26ноября2022года,https://akorda.kz/ru/vystuplenie-glavy-gosudarstva-kktokaeva-na-ceremonii-inauguracii-2610566。

22. 在乌克兰危机1周年之际联大通过的要求俄罗斯撤军的决议中，赞成141票，反对7票，弃权32票，表明绝大多数国家不接受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的军事行动。加入对俄罗斯制裁的国家和地区共有40多个，其中主要是欧盟和北约国家以及亚洲的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在截至2023年1月的俄罗斯的不友好国家名单中共有49个国家和地区，表明多数非西方国家仍保持着与俄罗斯的正常国家关系，见НедружественныестраныдляРоссиив2023году,20.01.2023https://visasam.ru/emigration/economy/nedruzhestvennye-strany.html?ysclid=letei9hsk48732933143。

23. MarleneLaruelle,“SoberingLessonsfromaYearofWar,”February24,2023,https://usrussiaaccord.org/marlene-laruelle-sobering-lessons-from-a-year-of-war.

24. 这12点主张是尊重各国主权、摒弃冷战思维、停火止战、启动和谈、解决人道危机、保护平民和战俘、维护核电站安全、减少战略风险、保障粮食外运、停止单边制裁、确保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推动战后重建。参见《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中国外交部网，2023年2月24日，https://www.mfa.gov.cn/zyxw/202302/t20230224_11030707.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