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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方兴东:互联网的上半场在美国,下半场在中国
关键字: 互联网网络安全中美网络安全博弈大国关系互联网治理网络审查网络安全战略互联网规则在位于北京中关村的办公室见到方兴东时,他正忙着发一封邮件。偌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类书籍:《工业4.0》、《冒险经济》、《塑造世界的1001天》……对于他来说,这恐怕是每天工作的常态。
在国内,方兴东最为人熟知的头衔是“中国博客教父”,2002年他发起成立博客网,想要建立一个中立、开放和人性化的信息资源共享平台,到2003年底,博客网已经成为全球中文第一博客网站。其实早在这之前,方兴东就一直致力于互联网领域研究,1999年他和几位朋友创立了互联网实验室,这是国内第一家专业的互联网研究和咨询机构,被称为“中国网络空间第一智库”。
自此,方兴东的研究兴趣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互联网领域,先后出版了《歼击伏击:华为思科之战启示录》、《黑客微百科》、《网络强国:中美网络空间大博弈》,最新的成果是刚刚推出的《网络空间安全蓝皮书(2013-2014)》,解读这一年来国内外重大网络安全热点事件,洞察未来网络安全全球博弈的特点,探索中国的网安战略与实践策略。
正如这本蓝皮书中提到的,2013年至2014年是网络空间风云变幻莫测的一年,从棱镜门到微软Windows XP事件,再到成立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的召开,“网络安全”成为被提及最多的话题。中美网络安全领域存在哪些冲突,又是如何沟通的?下一个三十年,网络世界的规则该如何制定,中国又如何占有一席之地?对此,观察者网专访方兴东,详细解读中美网络安全博弈。
观察者网专访方兴东,解读中美网络安全博弈
我们需要尽快形成清晰的网络安全战略
观察者网:2013年斯诺登事件后,中美网络安全博弈迅速升温,包括美国不断指责中国黑客攻击,对中国网络治理指手画脚,不断挑战中国的网络主权。您能不能详细讲讲中美两国在网络安全问题上的冲突,以及中国如何应对这种冲突?
方兴东:应该说中美网络安全博弈过程中,2013年的斯诺登事件是个重大转折点。在这之前,国家比较关注的是新媒体产业,之后开始发现,实际上我们在网络安全能力方面和美国存在着巨大落差,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战略和制度上也存在着更大的落差。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要把我国建设成一个战略清晰、技术先进、产业领先、攻防兼备的网络强国,其中第一条就是战略清晰。
其实中美网络空间冲突在斯诺登之前就已经开始升温了,比如美国对华为的“封杀令”,这其中有历史的必然性,我觉得主要原因在于中国互联网科技和企业的崛起,比如华为、中兴和阿里巴巴,对美国真正形成了竞争力。之前,美国完全单方面主导整个网络空间,但后来逐渐受到了中国的竞争与威胁,动摇了一家主导的原有格局。美国整个网络战略尽管表面上还是强调防御性,但实际上已经慢慢变得越来越有攻击性,国防部越来越强势。美国之所以能在网络安全问题上指责中国,包括前不久发动对朝鲜网络的行动,就是因为它已经能够深入到别国内部来。
在这种情况下,对中国来讲就需要提升产业和技术能力。我个人认为网络空间的能力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产业和技术的先进性,是竞争力和创新能力的长期较量,它不像传统安全主要靠军事武器就可以了。互联网空间有非常时期和正常时期之分,有军用和民用之分,网络安全的基本面还是以民为主。所以在这点上,我们需要补课,而且这个课不是一两年就能补上的,仅仅围绕战略清晰这一点可能需要的时间就比我们想象的要长。
观察者网:您刚才提到战略问题,目前来讲,我们在网络安全方面有没有形成比较成熟的战略方针?
方兴东:网络空间发展有三种战略选择:进攻型战略、积极防御型战略和消极防御型战略,目前全球唯一有能力采取进攻型战略的只有美国——当然我并不认同这种战略,长期来看这种战略损人不利已,只会加速自己的衰落;采取消极防御型战略的有朝鲜、叙利亚和伊朗等国家。对于中国来说,基于我们的实力和能力,我觉得我们应该选择积极防御型战略。因为目前我们还没有能力采取进攻型战略,但中国要成为和美国平起平坐的网络强国,也不能采取消极防御型战略,那意味着要牺牲发展来换取安全,那么我们肯定应该是积极防御的,通过先进的技术和有竞争力的产业来保障安全。
但目前中国最大的问题恰恰在于,我们缺乏一个上下一致的战略选择。网络安全工作千头万绪,部门职能分散重叠而且缺乏整体协调,而我们在策略上也明显缺乏博弈智慧。比如最近和美国的网络安全冲突,其中有美国对中国的偏见,也有我们自己工作的方式方法问题。所以我们需要从战略上明确目标,不断建立机制和规则,一旦这些规则建立起来,一定会对美国的进攻型战略构成有形无形的冲击。
观察者网:我们的能力有限,战略也不是很清晰,那么是否有能力对美国的网络安全战略构成挑战?
方兴东:目前从实力上来说,我们还没有办法和美国比,但中国握有庞大的网络用户,时间更对我们有利。目前我们的手机用户是美国的3倍以上,互联网用户是美国的2.5倍以上。九十年代中期,美国占据了全球网民数量的三分之二,现在已经跌破10%了,目前全球有30亿网民,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大概占了10亿,只有三分之一,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大概占了三分之二,其中中国就占了25%。而且下一个30亿网民中,只有10%来自于发达国家,90%来自于发展中国家,这其中又有20%来自于中国,其他70%来自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整个网络空间的重心已经开始转移了,大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从原来的以美国为中心,以发达国家为重点,逐渐转变为以发展中国家、以中国为中心的新阶段。我个人把它定义为,第一个30亿网民是互联网的上半场,美国在其中起绝对主导作用;第二个30亿网民是互联网的下半场,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自觉不自觉,一定是以中国为中心的。
当然,接下来的动力在我们这里,势能还在美国那里,像苹果在高端市场很长时间都会有竞争力,我们目前不可能去超越它,但是在中低端市场,我们有华为、小米这样的企业,苹果肯定没法和我们竞争。所以中美在网络空间会形成一个错位竞争,实际上也是互补的,而且无论从产业还是从能力上,包括规则制定,基本就是中美两国主导了整个网络空间。而且美国主流IT企业以后的中国市场收入会超过美国本土市场收入,这些也都是我们的筹码。未来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有它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这样就可以进行比较对等的博弈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新型大国关系。
互联网下半场的规则应该由中国来制定
观察者网:你提到了互联网的上半场和下半场,那么上半场是什么样的规则,下半场呢?
方兴东:网络空间话语权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美国在上半场制定的规则和下半场的规则可能会有相当大的不同,就像现在的30亿网民和下一个30亿网民,完全是两拨不同的人。上半场的规则以发达国家为中心,基本上以英语网民和西方价值观为主导。在发展中国家也基本上是高收入、高教育水平和高科技素养的“三高”群体,有着相对的一致性。而下半场的主力是新兴国家,它们的经济水平和教育水平,包括网络使用的行为和习惯以及这些网民的文化背景,和上半场是完全不一样的。主要是低收入、低教育水平和低科技素养的“三低”群体。这个群体多元而复杂,他们使用互联网的行为特性和需求偏好,与上半场的群体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异。美国还希望下半场的30亿网民能够接受上半场的规则,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目前的网络空间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权利地位完全不对等,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下一个30亿网民的代表,应该倡导一种有利于互联网全球化的新规则,让全球的每一个人都能够进入到网络时代,这是个大是大非问题,不带有西方那一套民主自由的政治化色彩。很多人在理解互联网时都有一个误区,把美国政府的价值观等同于互联网的价值观,实际上这是偷换概念。互联网在美国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实际上它的文化基因都是反美国政府、反工业时代的。所以它的很多理念,和美国政府“开放、自由、平等、共享”的政治话语实际上不是一回事。互联网精神才是真正的普世价值,代表着人类共享的价值观。美国政府的价值观只代表它的国家利益和政治利益,其实并不符合互联网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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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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