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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叶:新工人的乡愁,是距离,也是路费
——让你一次看个够!社科学者的经年下乡报告之五
关键字: 文科博士为什么不敢回家过年农民工春节二、城市的建设者
慈东工业园区位于浙江省宁波市下辖的一个县级市。该工业园区自2004年开始一期工程建设,如今已经基本成型,总面积将近40平方公里。入驻工业区的企业大多是本土的中小型企业,以生产小家电为主。产业的技术要求不高,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因而就业机会多、就业门槛很低。大量求职的外地人就此涌入,如今大概有外地人口15万之多。事实上,不只慈东工业园,这个工业早启的小城早已熙熙攘攘着无数的外来者,人口总数与本地人口基本持平,达到百万的规模。
慈东工业园区(资料图)
这些外来者大都从事最为基本的流水线工作,没有技术含量,从产业的类型就也可以一窥工人的工作性质。本地主营小家电生产,有两个工种最为普遍,按照本地人的说法一个叫打油泵,一个是装配。
前者依靠机器生产产品的器件,工人只要配合机器,将机器开合,完成放原料取产品的工作就可以。这类工作由机器控制进度,操作简单,劳动强度不大,一般来说都是由三四十岁以及以上的左右的中年人来做,不过工资也低,每月3000元左右。
装配则涉及到器件之间的组合,对灵活性反应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做工的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类工作以计件的方式算酬劳,并且为了鼓励工人的积极性,生产越多计件的提成越高。微薄的提成必须用超量的产品累计,速度,速度,速度,这是工人脑海里的唯一字眼,一个最普通的计件工人一个月也能做到四五千,厉害的能够达到七千。普通人仅仅将此看作数字,他们也许没有想过看似不错的工资意味着工人每一秒钟要完成一点五到两个的装配工作,其速度甚至超过机器。机械的停顿被灵活的、无间断的手工作业所超越,对工人而言速度就是金钱,连续就是积累啊。
工人们并不厌恶这些枯燥乏味的工作。老家的田地再肥沃也无力支撑起生活,农民们宁愿离乡背井出门打工。一亩地一年到头不过千八的收入,一对打工的夫妇一个月的工资就有七八千,多的都能上万。他们满心欢喜地看着计件产品堆积如山,每一件都是劳动的硕果,都闪耀着生活的光亮。或许每一个工人心中都有一片故土,有一座即将拔地而起的新房。他们是多么自豪地谈起老家盖起的新房啊,那是坚固的证据,是他们对自我的证明,是对老小的交待,也是他们未来可以归去之地。沿海小城的工业带给他们财富,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可是,这个沿海小城的财富又何尝不是这些农民工带来的呢?是这些农民工的双手带动着机器24小时地运转。他们创造着利润,每一个高楼大厦里都有他们的心血,每一个工业产品里都凝聚着他们的希望。
还不止这些,外来人口的庞大消费创造着新的需求。工业区附近原本一片荒凉,随着他们的到来发展出长长的一条商贸街,百分之九十的消费者都是外来人口。现在,连规划的店铺都难以满足消费,很多小贩将摊子摆到了临近的车道上,工业区内自发形成了一条八百米左右的小集市。一到下班高峰期,各种小摊贩与前来购物的农民工把道路堵得结结实实,现如今车辆都自觉地绕道而行。
人们总在抱怨城乡二分割,可是,他们没有看到这些劳苦农民工眼里的希望,他们灼人的、对生活的追求在这些工业发展的优先地带得到满足,他们也没有看到这些工业因为农民工的血肉而显得生机勃勃。
三、随时可被替换的零部件
农民工早已是这个工业区、这个沿海小城的重要组成部分了。没有他们,小城将像罢工的机器,陷入死寂。
但是,很多农民工试图在这里开拓自己的生活,却始终无法长久地停留。他们是必不可少的,但这种必不可少又是抽象的,他们像是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零部件,来来往往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没能在这里扎下根,完成作为一个完整的人与家庭而存在。在异地,他们仅仅保持着孤零零的功能属性,被抽掉的情感与关系仍然留在故土。
户籍早已不是什么根本性的限制了,本地人的不接纳也不过是情感上的小瑕疵罢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一方面打工者自身无法获得稳定长久的工作保障,另一方面打工来之不易的收入根本无法支付本地高昂的消费水平,无法保证一个家庭的正常形态,完成家庭的再生产。
从前者来看,工业区内的工作并不稳定,很多工厂都是依据一年的订单量决定员工的数量,订单少了自然是要裁员的。年龄是打工者最大的障碍,50岁几乎是打工者的年龄上限了,厂区内鲜少有50岁以上的工人,他们被认为跟不上机器的快节奏而被劝退。工厂里要的是新鲜血液,老人是被排斥的。
从后者看,除非孩子也一起打工,否则一对农民工夫妇是没有能力在本地养育小孩子的。当地的教育已经对外地人开放,学费以及孩子的生活费才是至关主要的因素。一对打工的夫妇对生活没有任何要求,可以住员工宿舍或是租本地最为逼仄的房子,饭菜也极为简单,最大的消遣可能就是去附近的公园或是偶尔去超市买些副食。可孩子一过来,就必须要租大一点的房间,小孩的学费是一笔开支,平日的吃穿用度也不能差本地孩子太多。即使刨去学费,带孩子的家庭生活开支是一对夫妇的一倍以上,算下来本来就不多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了。养育尚且捉襟见肘,就更毋谈日后为孩子娶妻生子了。
孩子一过来,那些在异地打拼的农民工夫妇就必须要租大一点的房间,学费是一笔开支,孩子的吃穿用度也不能差本地孩子太多(资料图)
因而,鲜少有农民工真正想过在这里长久生活下去的,大部分的打工者只将异乡当作一个积攒财富的地方。在这里他们不需要体面,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需求,而是极尽节俭之能,把钱积攒起来留到老家消费。也许,唯有年轻的打工者才大手大脚地花钱,他们花几百块烫头发,开着摩托车,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大好的青春怎么能因为怜惜几个钱就畏首畏脚,他们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更要消费,要体验。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还不来不及考虑,青春如此匆忙,他们也会老。一旦成了家有了小孩,他们也将背负起生活的重担,也将一改原来潇洒的模样,成了最为吝啬的自我剥削者。最终,50岁也将到来,他们会离开这片曾经奋斗过的热土,再次回到生养自己的故乡。
四、最后的乡愁
农民工从乡村走向城市,快速移动的社会同样让我们从一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城市,乃至从一个国家漂泊到另一个国家,从一种文化转变为另一种文化——中国正处于从前现代化向现代化快速转移的过程中,我们这代人注定要经历乡愁。我们的先辈,以农耕立世,乡土不过是本色,他们没有乡愁;我们的未来,或许终将成为完全个体化的人,成为了无牵挂的自由移动者,他们也没有乡愁。唯有处于中间的我们,带着前现代化的浓重痕迹,继承着祖先安土重迁的本色,却不得不前进,一面昂首阔步得向前进,一面留恋着我们的故土。
我们所有人都处于过渡转型之中,面临着改革的阵痛,但是农民工无疑是其中最为凸显的群体。他们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乡愁于他们不仅仅是情感的依恋,而是真实的生活。在工农收入差距之间,他们不得不离乡,在微薄的打工收入与高额的消费水平之间,他们不得不最终选择回乡。他们无法做一个纯然的农村人,同样也无法做一个纯然的城市人,他们必须在两者之间往返,发展的不平衡以具体的形态在他们身上呈现。
反过来说,这也是农民利用不平衡发展最大化利益的最佳策略,城市给予高收入,乡村保障基本的生活。如此,他们也能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中积攒起自己的财富。农民的乡愁始终是具体的,它是一亩三分地,是熟人社会的村庄,是一个生活的地方。它也是复杂的,有痛苦也是幸福,痛苦在于他们不得不离开家乡与孩子,可是他们的离去带回来的却是财富;痛苦也在于他们无法在城市体面的生存,可是终究有一个地方可思可念更可以回去安放生活。
打工者愿意忍受异乡的年,因为城市给予财富,但他们却长久地保留乡愁,因为那才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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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责任编辑:陈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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