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MAD是从确保不输出发的，但战争的目的不是不输，而是赢。只要有赢的可能，就不会主动挑起MAD，只有必输无疑的一方才会主动挑起MAD。因此，中美今天如果互相扬了对方的关岛安德森空军基地和海南陵水机场，未必就自动升级到MAD。事实上，美国的可调当量核弹（如可在300、5000、10000、80000吨当量之间可调的W85）就是为了避免过度扩大不必要的毁伤，引发不可控的升级。

核战争不是非黑即白的，“核灰度”是越来越现实的问题，只有灰不起来的才非黑即白。过去只有美苏有能力玩核灰度，现在加上中国。俄罗斯实际上玩不起核灰度了，回到非黑即白的简单粗暴路线。所以只有美国和中国了。

有核不等于核大国。核大国与核国家的差别在于：核国家在小规模常规战争与MAD（实际上把对方打痛，但未必能毁灭）之间没有多少选择，但核大国在各个层级的战争上都有充足的选择。美国和中国大力发展常规军备，正是为国家战略决策时具有全频谱的选择，避免在火箭筒之后就是MAD的一步到位。

跨过核战争的门槛后，通向MAD的路就敞开了，这也是确实的。但五常的“核战争打不得、打不赢”的呼吁，实际上是说给核弱国和核门槛国家听的。事实上，“核战争打不得、打不赢”也称里根-戈尔巴乔夫原则，这是在INF时代提出的，背景恰好是核战争容易打、可能赢。

在80年代，苏联机动中导发展到了SS-20，不仅机动发射，而且命中精度大大提高。从苏联西部发射，SS-20足够覆盖整个欧洲，但不可能打到美国。SS-20不再用于大规模毁灭，而是用于打击北约指挥中心、机场、港口、兵力装备集散地等军事目标，而不是城市、工业区等常规威慑目标。机动发射使得北约很难监控动向，低弹道使得预警时间极短，很高的精度和足够的弹头威力既保证毁伤军事目标，又不至于无限扩大。这是第一代“可实战使用”的核武器，对北约的压力巨大。

苏联SS-20“先锋”中程弹道导弹（资料图）

作为反制，美国推出“潘兴2”中程导弹，采用雷达地形匹配制导，号称精度在50米以内，比SS-20更高。还同步推出BGM-109G“狮鹫”陆基巡航导弹，与“潘兴2”相配合，以低空突防和米级精度实现精确核打击。这“核哼哈二将”对苏联的威胁同样巨大，与SS-20针尖对麦芒，使得欧洲的核战争前景突然现实、清晰起来。

为了避免“话赶话”地滑向MAD，美苏最后达成INF。这不是因为“核战争打不得、打不赢”，而是太诱惑，必须联手抵御这致命的诱惑。

时间快进到21世纪。中国具备发展战役核武器的一切条件，没有走出这一步，但要走只是迈腿的事；美国也具备，但走不动了。美国更加关注的是阻止中国从最低威慑转向具备真正的MAD能力。俄罗斯对美国已经实现MAD了，中国和俄罗斯加在一起，对美国就不是MAD，而是碾压了。虽然在战争中俄罗斯未必会与中国一起站进同一条战壕，核战略的基点就是最坏情况，这种可能性就是美国不能接受的。

核武器只应该用于防御，这也是“哲学陈述”。没有国家会把自己的军事行动说成是侵略，连美国都称自己主管军事的部门为“国防部”，而不是过去曾经用过的“战争部”。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是为了抵御恐怖主义的攻击，这是防御；入侵越南是为了抵御共产主义多米诺骨牌，这也是防御；介入朝鲜战争更是应李承晚政权的要求，更是防御。北约是“防御组织”，美澳新的ANZAC是“防御组织”，美英澳的AUKUS、美日印澳的Quad、美日安保等都是“共同防御架构”。到底什么才是防御？

另外，进攻正是最好的防御，战术进攻与战略防御从来就是不矛盾的，小型核弹用于战略防御中的战术进攻，与核武器用于防御的大原则并不抵触。这也是说给五常之外的国家听的。这也是五常中的核大国才有的问题，英法实际上只是核国家而不是核大国，说“火箭筒之后就是MAD”有点夸张了，但离现实其实并不遥远。

核武器互不瞄准也是象征性的。首先无法核实，其次再瞄准是分分钟的事。

五常永远一致的地方是防止核扩散。这不仅是末班车心态，已经上车的会尽力阻止其他人上车，更重要的是，谁都不愿意多一个有可能在某种情况下对自己反目的新生核国家，侵蚀自己的优势。以色列、朝鲜、印度、巴基斯坦都是顶住压力的情况下跨过核门槛的，五常对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的态度是默认，但从不支持。对朝鲜，还在继续向无核化努力，但谁都知道朝鲜的有核化是不可逆转的。

但这不妨碍五常继续反对更多的国家获得核武器。

不过在全面禁核问题上，五常彻底不一致。中国从来就支持全面禁核，美国从来就反对全面禁核。但在核军控谈判方面，美国倒是急于把中国拉进来，给中国带上紧箍咒。在奥巴马时代，美国要把中国拉进INF；在特朗普时代，美国要把中国拉进START II；在拜登时代，美国更着急，在首脑视频会谈里直接提出，中国方面也同意考虑。

中国支持核军控和核裁军，但这是在对等、公平、有效的基础上。在美国与中国核武器数量相差那么大的情况下，要求中国等差、等比核裁军都是不切实际的。等差就是美国裁减100件，中国也裁减100件，这肯定是不行的，美国裁减了一个皮毛，中国就裁减没了。等比就是美国裁减50%，中国也裁减50%，这也是不行的。核武库需要有最低数量。中国已经在最低数量了，再裁减一半，就谈不上最低威慑了。

只有美国核武库降低到接近中国的数量，或者中国的核武库接近美国的数量，才谈得上核裁军谈判问题。现在谈肯定为时过早。美国急于现在就谈，中国不急，但也不必一口回绝，重庆谈判、板门店谈判，中国不是没有经历过。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但不影响谈着。或者说，美国得不到任何中国不想给的东西。

至于眼下，五常联合声明就是中国能给的。没错，五常联合声明主要是中美之间的事，没有俄英法什么事，他们都是陪太子读书的。美国肯定想要更多，尤其是拜登急需在2022年的中期大选前拿出点政绩，但中国还能给声明，就看美国能给出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

还有一个因素是《禁止核武器公约》，这是哥斯达黎加、马来西亚首先提出的，现有50多个国家签约。有意思的是，欧洲国家基本上都不加入，只有爱尔兰、奥地利、梵蒂冈、列支敦士登除外，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亚也没有加入。然而，南美、非洲、东南亚的大部分国家都加入了，新西兰也加入了。五常和所有有核国家都没有加入。

中国愿意加入《禁止核武器公约》，但前提是所有有核国家一起加入，没有任何有核国家的加入，这样的公约也是没有意义的，也缺乏道义和舆论压力的力度。50多个国家不少了，但五常和有核国家加起来都差不多世界人口一半了，加上主要欧洲国家，在世界上属于更有话语权的一半。这或许不公平，但是现实。

《禁止核武器公约》在2021年1月22日生效，马上就是1周年了，五常的联合声明或许有先声夺人的意思：没有一个有核国家愿意放弃核武器。

不过五常官方同时发表声明，欧美媒体要么动作迟缓，要么视而不见。中文媒体迅速报导了，澳大利亚ABC、法国France24、塔斯社、英国《每日邮报》、香港《南华早报》都报导了，但16小时后，英文媒体里的大牌CNN、BBC、Fox News、NBC、CBS等依然缺席。很难想象CNN、BBC等会不知道这一事关全球安全的消息，可能太不符合他们的主旋律了，或者不够八卦。比如说，BBC的头条还是安德鲁王子的雏妓丑闻，CNN的头条是美女总裁Elizabeth Holmes欺诈罪定罪的事，Fox News的头条是民主党议员参加佛罗里达的无口罩狂欢聚会。

“美帝国主义者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讲理，要是讲一点理的话，那是被逼得不得已了。”美国拉着中国要谈核军控，中国可以谈，因为这是美国准备讲理了。但不是美国真讲理了，而是因为被逼得不得已了。

被中国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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