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生保障：民主党重政府干预 vs. 共和党驱移民甩包袱

表3 美国两党在社会保障层面的政见对比作者自制

在社会保障领域，两党在若干政策上存在趋同性。譬如住房问题上，都提出了给予首次购房者补助和税收优惠；教育方面都关注除传统大学本科教育之外，其他形式的教育；医疗方面减轻家庭和个人看病负担等。

但是在执行路径上，二者又有鲜明区别，共和党在医疗、住房等方向，都提出了驱逐非法移民，压缩政策受众面；通过扩大市场供给而非价格管制来减少住房、教育、医疗和养老等方面支出；同时力主财政“甩包袱”，压缩行政力量，诸如削减政府对住房成本的管控、取消联邦教育部、废除对医保的强制购买、鼓励以居家养老取代社区和养老院服务等。

相比之下，民主党对此类领域，更强调以财政和行政力量牵引社会参与，不管是面向中产阶级的300万套住房建设计划、对职业教育的投资和学费开支减免、改善教职员工薪酬福利、推广社保覆盖面并设定诊疗费用上限、养老院标准的提升，其中都涉及到大量的财政投入和行政监管。此外，调节收入的理念进一步延伸至此，对于住房、医疗、养老等领域的超额受益者也将纳入更为严格的监管。

在就业方向，共和党延续了一贯的自由放任，只是单纯强调了本土雇佣的原则，除此以外，统统解释为制造业回流，以及放松管制促进经济活力后，必然带来就业提升。而民主党则规划得更为细致，在基建、绿能、中小企业、托儿保育扶植等领域都给出了相对精确的岗位数据，并且对就业来源和福利保障也做了相关规定。

二、驴象两党的攻防与算计：攀比+不保证兑现的口号

首先，两党都在定性上加码，将本次选举渲染为生死抉择。虽然历次选举中都会有一定的夸大宣传，但前四年的疫情大流行、贸易争端、经济格局与国际局势的变化，美国的相对衰落特征更为明显，无疑为此提供了更为丰富的素材。

在共和党的叙事中，过去四年“国家正在严重衰落。我们的未来、我们的身份以及我们的生活方式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民主党自然会把问题都推给特朗普任期内，而自己则是让美国“重新成为世界上经济复苏最强劲的国家”，如今特朗普卷土重来，则正试图“毁掉这一切” 。

由此，双方的攻辩都有了强烈的自说自话成分，对同一件事情的叙述都可能截然不同，甚至在有明确的统计数据、清晰还原时间线的情况下，也不妨碍双方各自置事实于不顾地撕咬。

譬如在通胀率的问题上，劳工部给出的每月通胀数据能精确地显示，近年来的通胀高峰在民主党执政时期，但不妨碍民主党脱离图表数据渲染共和党执政时期的“通胀”，甚至像拜登在和特朗普辩论一开场时就说自己从特朗普那里接手了“通胀率达9%”的美国。而在民主党政纲里，则自称本届政府将通胀率降低了2/3，结合下图就能看出他们“丧事喜办”的水平之高。

图1  美国2015年以来的每月通胀率 （单位：%）。相比起2022年的高点，如今的通胀率确实下降了2/3，只是那一年是谁执政呢？美国劳工部

而共和党也不遑多让，特朗普的票仓里包括大量的美国农民，照理说应该很重视农民利益，但政纲里就是蜻蜓点水的一笔。特朗普在演讲中多次吹嘘自己通过贸易战，为农民增收了280亿美元，但他也从没提到，这笔钱事实上是在中国等国家缩减美国农产品进口额后，美国政府根据缺口额支付的补贴。更有甚者，延续了特朗普政府关税额的拜登，在任内还又补贴了相仿的金额。短短五年，两届政府的该项联邦转移支付合计已经达到了570亿美元【1】。

我国农科院农发研究所的研究显示，在中国对美大豆等农产品需求刚性较强的情况下，贸易密集度、占比和互补性都大幅下跌【2】。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政策对美国农业和农民影响是明显的弊大于利。

图2 2017-2021年中国进口农产品前十的国家占中国总进口额的比例变化（从下到上，依次对应图中的国家从左到右的顺序，如最底部的为巴西）刘婷婷、麻吉亮、张蕙杰、钱静斐，中美农产品贸易关系分析与展望，世界农业，2023-2

对此，不仅共和党不置一词——由上文也可以看出，共和党这次对农业的着墨甚少。看似抨击关税的民主党也不会直面这样的现实问题，双方都在进行着“抛开事实不谈”的辩论。

在具体的话术上，二者的套路也非常清晰。共和党抓住少数核心论点，诸如“夺回被偷走的工作”、“让产业链回到美国”、“放松监管才能给经济活力”，然后反复翻腾，但缺乏数据论证和操作细节。而民主党则是给出貌似翔实的数据与操作措施，自称站在中产与劳工一边，每一条具体政策都会注明节约家庭开支多少、增加国家福利多少，但由此不仅增加了自己的论证难度，其中大量措施也会被冠以“行政干预市场”这样熟悉的攻击。

双方的立场和价值观也在现实问题中互相无法自洽。譬如民主党在部分舆论的宣传中，似乎更为倾向于自由市场，共和党执政期间加征关税也曾遭受到民主党的猛烈抨击。但是在上文比较中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税收、行业管制和新兴产业的准入，共和党更倾向于自由放任的一边，民主党反而更鼓励干预。可共和党一面鼓吹废除管制、言论自由，一面又在教育和移民问题上宣称要对特定立场猛烈打击，诸如拒绝持社会主义立场者入境、抵制左翼宣传、调整课程内容、并为“爱国主义教育而战”。

由此也可以看出，比起某些在我们互联网上鼓吹灯塔的朋友，美利坚的意识形态灵活得多了。当然，在美国两党暴露出自己的机会主义和行为偏离立场时，也很难看到这些鼓吹者去捍卫自己的理想、批评美国政客的价值观背离。由此似乎也能看出，这些宣传者对自己的信仰，与美国两党有着一脉相承的机会主义。

此外，双方的政策主张还都出现了攀比迹象，也让政策的严肃性受到质疑。譬如万斯提出提供每户5000美元的无差别育儿税抵免，哈里斯就将额度上浮到6000美元；在拜登还没退选前，民主党政府提议设立200亿美元创新基金，在哈里斯成为竞选人后，基金计划瞬间翻一番，达到400亿美元；拜登说要为工薪阶层新建200万套住宅和租赁房，哈里斯就加码到300万套……

这些看似精确的政策，其实既没有公布数据测算的依据，也根本无法确保后续的执行，纯粹只是喊口号，正如美联社评论的那样：“大部分政策都需要国会批准，但在目前的政治环境下，这一点还远没有保证。”【3】

笔者不禁想起十几年前，外蒙古科学院政治研究所主任接受采访，对蒙古选举中的“赎买依赖症”深恶痛绝，竞选政党为了讨好选民，动辄承诺给每个公民发钱、给公务员加薪，今天民主党承诺一旦当选就给每人发100万图，明天人民革命党应声加价每人150万图，选民们则是骑马堵门乌兰巴托要求兑现，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决定国家命运的选举，还是即将拆迁、清仓甩卖的菜市场。

也就是十几年，这股风吹到华盛顿了。也不知道当年激烈探讨民主制度的美国国父们，看到后世子孙这样的画面，又会作何感想。

三、两党药方都背离了财政基本面和民众关切

美国现在正处于历史的十字路口。事实已经反复证明，冷战的结束非但不是历史的终点，还是下一段历史的开局。在这场考试中，美国的答卷难言突出，反而还逐渐暴露和积累了一系列问题，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短短二十几年就开启了下行通道。

当前的历史阶段，如何应对产业空心化的局面、重振那些历史上赫赫威名的老工业区、在国际竞争中提高自身的效率、切实增加美国居民的储蓄及其获得感、能够将新技术与产业相结合去推动美国产业的进一步发展、并在美国经济发展中创造正外部性惠及全球，都是美国需要向国民和历史回答的问题。

可是结合上文我们能够看到，两党的关注点并不在此，无论是共和党的“聚焦”，还是民主党的“周全”，都只是浮于表面的现象描述，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对策展示。更有甚者，连对策都未必是全面的、符合逻辑的、切实可行的。

经济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产业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链条，美国产业当前面临的问题远不仅仅只是空心化，更包括全链条的畅通和效率，以及如何维持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有研究显示，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超过3/4的美国行业经历了集中度的提升，但并未发现运营效率的同步提升【4】。

美国许多行业的龙头企业在过往优势下习惯以运营的碾压，而非质量的提升作为自己占据市场的资本，长期来看反而同时削弱了国民的福利与自己的竞争力。更加耐人寻味的是，纽约联储的一份报告显示，正在美国的产业集中度节节攀升时，恰恰是外国企业的进入维持了竞争【5】。而随着贸易战、科技战的开打，反而有可能冻结了能够促进美国经济的外来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