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廖可】

我相信现在仍有很多人和我最开始的想法一样，认为日本在维护传统文化和道德观念上做得十分出色，他们保存下来的建筑风格和文字语言会给中国人一种源自传统文化上的亲近感，会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有点回归传统的味道。

事实上，日本确实也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许多旧的东西，只不过不单单是那些飞檐翘角的建筑，还有阶级和保守。当一个当代中国人来到日本生活工作，他可能更多地会感受到，这是一个自黑船事件以来仍然一以贯之的日本。

首先，这种感受或许会从日语开始。日本给人的阶级感，最直观也最深刻的就是体现在他们的语言上。学过日语的人都知道，日语中光面对不同人群的表达就有分为好几种。我就根据我自己的经验，简单把这些纷繁复杂的表达分为四个阶层。

第一阶是什么都可以简单地表达，只能用在与亲近的朋友的对话中的，属于一般形这种表达的态度是亲近。

但如果你要与一个有一定距离的人对话，你必须要用到基本的敬语表达——“です、ます”形，这是第二阶。止步于此，你可以是一个懂得日语表达的留学生，但是要接近native speaker，你还远远不够。

在日本全家便利店打工的我，每天见到同辈用的是一套说话方式，见到前辈和上司是一套说话方式，这在一开始几乎快把我逼疯了。面对前辈和上司，你得使用相对更加尊重的形式，不仅需要繁琐的委婉用词，更重要的是一些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专门的敬语用词。我把这些称为第三阶。比如对上司说“请您阅览”，日语得说成“ご覧になっていただけませんでしょうか”，不考虑语言效果，纯直接翻译过来的意思，类似于“我不知道能不能拜受您动身御阅一下呢”。

第四阶就更为复杂了，是在不同语境下、面对不同的人说的不同的话，比如当你要表示“真棒”这个词，面对商业场合那些身份地位比你高的人，电视剧里常出现的“よっかた”就不能用，而要用颇有日语古文意味的“よろしゅうございます”（感觉有点像“此着实乃良事一桩”）。很古风的感觉？等到你用起来就知道有多麻烦了。

有个英文小哥在youtube上做过一个节目，用英语来说落语，相当于英语说相声的意思。他用了“Thank you”来吐槽日语。他随身携带的一本敬语词典里，从最底层到最高级的“感谢”有几十种，从最基本的“谢谢”到“これはこれはご丁寧にどうも”（这真的真的是最尊敬的谢谢）、“心の底から感謝しております”（从心底里感谢）、“この御恩は一生忘れません”（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誠にありがたく心より厚くお礼を申し上げます”（真诚地感谢、从心里献上这份厚重的谢意）、“なんと感謝を申し上げて良いやら言葉もございません”（这真是、如果我要从心里表达上感谢的话、言语都不能表达这份谢意）……

但是在这本辞书里，他发现了最不尊敬人的话竟然是“サンキュー”（Thank you的片假名音译）……感觉挺讽刺的。

youtube上美国小哥在节目里吐槽不同形式的“谢谢”

这些敬语实际上就是日本封建时代的遗产，说得好听一点可以称得上是传统文化，难听一点就是教科书式的“封建残余”。我个人的感受就是，在使用敬语说话时，一个人会有意无意地对交流对象进行阶级和身份的划分，因为敬语的形式就要求他必须要对人进行区别式的交流。当古时候的阶级身份观念保存至今，这种文化延续了敬语的存在，使得敬语不断将这种区别式的思维植入到日本人的意识中；而反过来，持有这种思维的日本人又会作为一份子壮大这种文化，对这种文化进行再生产，然后使得敬语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