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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庞麦郎
关键字: 庞麦郎庞麦郎歌曲我的滑板鞋炒作庞麦郎庞麦郎故事“我08年到大陆这边来认识一些朋友,跟他们在一起时间比较久,就(有点大陆口音)。我今年24岁。”这是2014年11月底庞麦郎面对湖南卫视《新闻当事人》的视频采访说的话,他坚称自己是台湾基隆人。但那期节目不留情面地曝光了他的身份证:出生于1979年,身份证地址在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本名庞明涛。
再过两个月,一篇名为《惊惶庞麦郎》的文章将会彻底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全国都在猜测他是天才还是疯子。
天才或是疯子,都不可能单兵作战成为“神曲之王”。复盘庞麦郎的走红路径,就会发现若干个人都站在他背后。有些人是无意为之,有些人磕磕绊绊地跟他完成了合作,有些人以幕后推手自居,还有些人拉着他高唱理想主义赞歌。
庞麦郎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子,怀揣着一把传说中的宝刀行走江湖,一路被人虎视眈眈。然而他所拥有的真是宝刀吗?至少,很多人认为那是。庞麦郎不知道的是,江湖里早已没有大侠风骨,推崇的是韦小宝式的耍贱成功。
二次元文化和第一次走红
庞麦郎在小众范围内早就已经走红过一次。
2013年2月,庞麦郎找到音乐人苏浩先,把自己的作品《打吊针》(后更名为《摩的大飚客》)给他,想让苏浩先编曲。庞麦郎用他的汉中口音荒腔走板地说唱了两个摩的司机飙车、最终进医院的故事。
苏浩先于2013年2月28日在行业论坛“音频应用”上发布了这首有些胡闹的作品。帖子取名为《求助老师们这歌怎么编曲?请做好心理准备》,苏浩先说:“老板接了这样一个活,本来打算变成布鲁斯那种,可是客户要求飙高音,还要大气,我去!这有高音吗?能大气吗?”
这个帖子得到的回复都是“哈哈哈哈哈哈”。但论坛内的音乐人们还是动手开始了编曲,用庞麦郎那段声音完成了不同版本的“鬼畜视频”。所谓“鬼畜视频”,就是以高度同步、快速重复的音乐剪辑和视频素材来达到喜感效果,网上一度流传的“雪姨之歌”《你有本事抢男人》就是一例。
鬼畜视频的乐趣一是洗脑,二是一个无趣的素材经过集体创作之后化腐朽为神奇,这种集体创作可类比若干年前网友对“小胖”的PS。因此,一个小论坛的行为艺术完全改变了庞麦郎这首《摩的大飚客》的性质,那些鬼畜视频被放上弹幕网站Acfun之后,《摩的大飚客》就“红了”,成了一个二次元文化的小游戏。
因为剪辑和编曲完全听不出来原唱的嗓音,这个走红过程里,谁也不知道那个汉中口音的原唱是谁。2013年3月,苏浩先想到了这个问题,发了一条微博:“在音频应用发了个求助大家编曲的帖子,最近火成这样了,本来只是想作交流,结果闹成这样了,作者本人要是拿版权跟我说事我该怎么办呢?”只有一个人回答了他:“跟他要编曲视频制作费用,其他再说。”
这首歌和庞麦郎日后的人生是有关系的。2013年9月,他参加了华数音乐一次歌手招募,带着自己的三首作品——《我的滑板鞋》、《摩的大飚客》和《西班牙的牛》。正是因为《摩的大飚客》曾经在音乐论坛上的走红,才让这家公司的音乐总监金华注意到了他。
谁是推手?谁在撒谎?
现在庞麦郎的经纪约,就在这家名为“华数音乐”的公司手中,他们认为自己是“滑板鞋”最大的推手。公司的音乐总监金华、宣传总监嘉霖和庞麦郎名义上的经纪人李希,一同接受了《Vista看天下》的采访。
根据他们的描述,在2013年,华数音乐有一次艺人选拔,庞麦郎从外地前来参加,衣着打扮在周围那些年轻时髦的歌手里显得格格不入,有很重的陕西口音。“不是很自然,有点紧张。”音乐总监金华发现他就是《摩的大飚客》的原唱:“那首歌有个版本的编曲是我朋友做的。”继而金华注意到《我的滑板鞋》这首歌,然后决定为庞麦郎制作并推广。
华数音乐称,“约瑟翰·庞麦郎”的艺名是华数音乐取的,目的是为了引人注意,需要“好记、上口、有话题性”。接下来他们为《我的滑板鞋》精准计算了推广路径,在多个音乐平台中挑选了虾米,因为觉得最符合庞麦郎的气质。
“先用独立音乐人的形式推出他,第二步用自媒体推广,第三步是全网铺。”李希说。她号称华数的投入“超过百万”,用了6名企宣,24小时三班倒,买了《我的滑板鞋》周边的关键词搜索,请段子手发内容等等。但这个过程里公司选择隐藏自己,为了制造“自然火”的效果。
这过程听上去神乎其神。但去年就接触过华数音乐的某媒体直接表示不相信该公司的说法,因为“那是个山寨小公司”。华数音乐位于北京市东四环的一个小区内,官网上列出的其他艺人毫无名气,宣传海报也做得简陋,却自称是“内地规模最大的流行音乐公司”。
曾经担任搜狐音乐主编的资深音乐从业者陈贤江对“斥资百万”的说法不以为然:“最大的正规唱片公司也不会投入几十万去打造一个人。”他这样介绍华数音乐,“这个公司挺长时间了。2005年音乐行业的彩铃卖得特别好,当时出现了一种专门卖彩铃的公司,运作模式就是从网上找网络歌手,再推给彩铃的渠道。华数就是这样的公司,和挖掘歌手出唱片的音乐公司是不同的。这种公司为歌手录歌也会收费,是提供服务的性质。”
在这样信息下,庞麦郎的话可以重新理解——他不相信华数音乐是个以出唱片为主的公司,“我又被骗了!简直个骗子!明明是文化公司怎么可能给我出专辑?”
另一方面,虾米网则认为自己在庞麦郎的走红过程中作用关键。虾米方面直接负责庞麦郎相关事务的工作人员是Lingo,去年11月她在接受《南都周刊》采访时表示,“虾米音乐人”平台挖掘了庞麦郎,有后台数据为证:2014年5月13日,庞麦郎上传《我的滑板鞋》;6月27日,官微推荐;6月30日,第一个专访;7月1日,第一条MV。
Lingo对媒体的口径如下:“推手这个词,现在非常负面。如果不是庞麦郎,是另外一个正统的、唱腔为大家所理解的音乐人,在我们的推广下,他越来越红越来越流行,你还说推手吗?推手也不是什么坏的事,我们在推广一件事情,我们就是推手。”但在《人物》杂志风波后,虾米网选择不再出面。
肥肉的出走
“我火了成了肥肉了,哪个都想来割一刀。”这是《人物》稿件里庞麦郎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而华数音乐耿耿于怀的是庞麦郎在2014年7月底的出走事件。无论是庞麦郎自身具备让网络关注的特质,还是因为虾米网挖掘了他,或是华数“砸钱”炒红了他,事实是,2014年5月以后,庞麦郎已具备极大的商业价值。华数方面称,他们为庞麦郎安排了多个商演,从卫视跨年晚会到腾讯的年会,庞麦郎只要参加商演,就可以赚取收入分成,但在把名声变现前,他选择了不告而别。
华数认为事情的转折从“电话事件”开始。宣传总监嘉霖说,在庞麦郎“失联”的几天前,他目击庞麦郎接了一个从上海来的电话,说到一个十万元的商演。而此前的几个月,庞麦郎对华数的安排一向很配合。“我估计是有人教唆和指使。”对于庞麦郎的突然消失,嘉霖这样表示。他们怀疑那个“教唆者”就是帮助庞麦郎拍摄《我的滑板鞋》MV的李达。
李达出生于1990年,毕业后在央视《开讲了》节目当摄影师,同时自己创业,有一家名为“墨润风华”的工作室。《我的滑板鞋》由虾米和华数合作拍摄了一个版本的MV,但李达的工作室也为庞麦郎拍摄了一个版本。李达显然不认可“教唆者”的说法,他说自己在2014年9月才第一次和庞麦郎见面,不可能在7月底就让庞麦郎如何如何。他在自己合作伙伴的录音室里第一次遇见庞麦郎,当时庞麦郎还在自费找录音室重新录制《摩的大飚客》。
彼时《我的滑板鞋》已经是年度神曲,李达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首歌的欣赏:“我是以粉丝心态去接近他的。”李达知道他一直想给《我的滑板鞋》拍摄一个MV,而李达正在创业的工作室接网络红人的单子也是好事一桩,于是李达开始为其无偿拍这个MV。不过庞麦郎并不好打交道,MV拍到最后,李达团队的其他人都“其实挺不喜欢他的”。因为庞麦郎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例如MV里一定要有外国人。拍到最后李达想在MV中加上“墨润风华”四个字,但庞麦郎坚决拒绝。
在“谁从庞麦郎身上获利”的问题上,华数和李达的说法相互矛盾。
李达说他知道庞麦郎自费花了6000元在华数那里录制了《我的滑板鞋》一歌,华数有彩铃收益并没有分给庞麦郎,同时给庞麦郎的签约条件非常苛刻,是“霸王条款”。
华数方面否认庞麦郎给过他们6000块钱,并强调自己对庞麦郎很好,除了“斥资百万”,庞麦郎来京录制歌曲的食宿都是他们负责的。华数还表示,由于国内版权保护的缺失,他们在帮庞麦郎接到商演前无法从“滑板鞋热潮”中获取任何收益。他们也知道庞麦郎多次抱怨经纪约条款的严苛,将其解释为行业都这样做,“分成比例会随着签约年限增长而逐年提高”。华数对彩铃业务的解释是:“只赚了几千块钱,而且还没有结算。”
双方的口水战还包括,华数指出李达为庞麦郎拍摄的MV中有老干妈、可口可乐等多个明显的植入广告,这个获利没有分给庞麦郎。李达对此否认道:“老干妈在网上是有很多段子的,代表了一种次文化。可口可乐很反感我们处理得好像植入广告一样,最后我们把那个镜头做成黑白的了,这样不太看得出来是可口可乐。”
李达先后介绍了两家媒体采访庞麦郎。第一家媒体的报道出来后,李达的朋友认为李达被黑了:“把我塑造成势利、尖刻……反正跟我的性格是相去甚远的一个形象。”第二家媒体就是饱受争议的《人物》杂志,李达认为那样的描述伤害了庞麦郎。在网络舆论发酵了几天之后,李达给庞麦郎发了一条短信:“也许你没有认识我这么一个朋友,接二连三的曝光就不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媒体比你我想象来得更可怕。我满怀歉意,当天不敢正视你的来电……希望你的新专辑能再次让网民们狂欢,做你自己的国王!”
神曲的炼成
接触过庞麦郎的人都不会否认庞麦郎对音乐的热爱,比那些选秀歌手表现得都真诚。当庞麦郎幻想用一首歌征服世界的时候,他梦想的模板是迈克尔·杰克逊、张学友,渴望的东西是“白金唱片”,只是,时代早已变了。在“唱片已死”喊了十几年之后,神曲,继彩铃、拼盘商演、影视音乐、送歌手去选秀之后,成为唱片公司又一种不得已的生存手段——至少,它能赚钱。
这些年网络上流传过的大小神曲,很多都有人工推广痕迹。据音乐记者甘鹏了解,新的“洗脑神曲”会自己制造几块钱一张的盗版光盘,收录十首歌,九首是已经成名的神曲,一首是要推广的新歌,卖给大街小巷的商店发廊播放。陈贤江也表示,最早的《爱情买卖》那一拨神曲,都是被一家彩铃公司推广的:“那家公司有比较强的电视渠道。你记得有几年电视广告动不动就蹦出来‘想下载这首歌当你的彩铃吗’那种广告吗?那是特别有效的推广方式,这两年因为政策的原因这种广告没有了。”
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其幕后推手、优酷出品总经理卢梵溪公开过推广路径:“把歌发给的哥,他们会放给乘客;把歌拿到幼儿园,小孩子一学就会;专门请口音重的、五音不全的到唱吧(一个音乐APP)上翻唱;找网络红人到外滩跳《小苹果》。”陈贤江知道的是:“《小苹果》做了四十多个病毒视频,花了上百万的成本。这对唱片公司来讲是无法承受的,只有优酷要出电影《老男孩》,背着电影宣传的压力,才能做这样的事情。”
王蓉的《小鸡小鸡》则采取了另外一套做法,先在国外推广,给国内受众一种“国外很火”的感觉,然后出口转内销。
相比其他神曲及其演唱者,庞麦郎仍然是幸运的,一些专业音乐人、乐评人和知识界人士都愿意给《我的滑板鞋》以好评。音乐记者甘鹏就是从萧敬腾那里知道了庞麦郎:“萧敬腾从某个角度肯定了这首歌,一听就觉得这首歌很真诚。”微博知名乐评人耳帝评价道:“一种精准无法达到、才学无法达到、经验无法达到的趣味境地,土得如此自信,滑稽得如此真诚,而不像我们在掩饰自卑的同时,失去自我。”
尤其在歌词上,《我的滑板鞋》对小镇青年们的打动是戳心戳肺的。贾樟柯为“时间,时间会给我答案”一句泪流满面:“多准确的孤独啊。”甘鹏把这首歌概括为:“农村的边缘青年在梦想都市文明。你在北上广是会看到这些人的。”
庞麦郎,这个“农村边缘青年”,忽然被迈克尔·杰克逊撞击出一种真诚的城乡结合部灵感,怀揣着属于上个世纪的音乐梦想,带着农业社会思维,就这样闯入了北上广并不成熟的都市文明。所有的偏差,混搭成了今天的庞麦郎传奇,这中国的浮生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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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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