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他们足够幸运地成功抵达法国，却无法在法国提交难民庇护申请，更无从获得法国政府在居留、住房、医疗和经济上的帮助。因为早在既不懂意大利语，又不懂欧盟法的纳赛尔一家在意大利登陆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个人信息登记。所以，根据《都柏林公约》第2章第3条第2款，“难民抵达的第一个签约国负责审查国籍庇护申请”[⑦]，他们不能在除意大利以外的任何国家提交庇护申请。

据纳赛尔回忆，当时他们极度疲惫，被关在边境的一个小屋里，被迫向警察告知了包括姓名在内的个人信息，并在一些完全看不懂的文件上签了字，才得以放行。

在课上积极表现的纳赛尔

然而，即便每个成功偷渡的难民都有一段艰辛的故事，他们仍笑面生活，期许未来，而我也在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半年时间里，进一步认识了阿拉伯伊斯兰文化。

首先，我真切感受了难民“天下穆斯林皆兄弟”的情感。免费法语课是为难民提供的融入课程，我这个来自当今世界备受瞩目、发展最迅速国家的中国人显然是“异类”。负责人米歇尔（Michel）先生发现我后，曾严肃地找我谈话，“这个课程是免费的，是为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并将在法国长居难民准备的融入课程，你是中国人，不是难民，以后也是要回去的，你不属于这里。”

然而，因为我说阿拉伯语，因为我和也门难民之间显而易见的友好关系，更因为中阿素来的友好关系，从我开口说阿拉伯语的那一刻起，这里的难民们就把我当成他们的兄弟。因此，当他们知道我被负责人拒绝后，主动向负责人请愿，表达希望我留下来的强烈愿望，并最终用天下穆斯林皆兄弟的表述说服负责人同意他们的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我从一开始就坦率的告诉这些穆斯林兄弟，我不是穆斯林，信仰共产主义。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我这个说阿语的“异教徒”当成了兄弟。我感谢他们的开明和包容。

其次，我感受到了难民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许。2017年1月2日周一，新年伊始的下午，法语课照常进行。课间休息时，来自也门的难民法蒂玛突然站起来向大家表达新年祝贺。法蒂玛首先用电脑和扩音器放了一段也门民间的新年祝福歌曲《摇曳》（Yahuzee）[⑧]，随后变魔术般地拿出一袋巧克力请大家分享。法蒂玛说，今年是他们这些难民在法国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感谢法国的接纳和帮助，他们希望以后在法国的生活如这袋多种口味的巧克力般，尽管味道各不相同，但都是甜蜜的。

法蒂玛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在也门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多年从事也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和研究[⑨]。战争爆发后，法蒂玛持短期访学学者身份到艾克斯—马赛大学任教，后在法国同事的帮助下成功申请难民身份庇护，获得长期居留签证并受聘于该大学，为该大学建立也门非物质文化遗产电子数据库，同时教授阿拉伯语和阿拉伯文化。

因为法蒂玛的难民身份，艾克斯—马赛大学仅给她每月约1300欧的工资，远低于法国同行约3000欧的工资水平。尽管如此，法蒂玛仍感激法国，甚至经常给那些帮助难民的非政府组织捐钱捐物。她说，她希望法国人知道，难民不只是索取，也会给予。

最后，我感受到了难民对知识的渴求和对老师的尊重。据法国当地媒体报道，近年来法国师生关系紧张[⑩]，我也常听法国老师抱怨学生憎恶老师。但难民学生与志愿者老师的关系却是非常和谐。学生们十分感谢老师的无私付出，经常带一些个人烘焙的糕点给老师品尝。他们会在课前热情拥抱老师表示欢迎，课后热烈鼓掌表示感谢。在课堂上，他们勇于表达、积极参与、勤奋记录、风声笑语不断。

伊拉克库尔德人亚兰·卡里姆(Aram Karim)[11]是纽约时报摄影记者，报道过库尔德斯坦的“走私”生活[12]。2016年初，亚兰持旅游签证赴瑞士举办个人新闻图片展，随后偷渡到法国，希望能在这个重视文化的国家发挥自己一技之长。如今，亚兰已经可以用简单的法语日常交流，并从初级班跳级到了中级班。

课上讨论所体现的融洽师生关系

来法国之前，我想象中的法国难民是衣衫褴褛、暴戾恣雎的，来法国与他们朝夕相处半年多时间后，我藏在心底的戒备心一点点放下。难民是我一样的普通人，只是我比他们幸运，生在伟大的和平国家，他们却是因战争而被迫逃亡的可怜人。

恐惧是藏在难民心底的悲哀，法蒂玛经常在深夜惊醒，总觉得有人站在她的床前，对也门亲友的牵挂也实时牵动着她的敏感神经。为此，在也门战事吃紧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精神都极度衰弱，恳求在我房间里打地铺睡觉，而我俩的友谊也由此建立。

尽管难民们遭遇了种种不幸，尽管他们见证了太多的伤痛和死亡，他们仍勇敢、乐观的直面当下生活，并满怀希望的憧憬未来，人性的坚强和勇敢犹如是，惟愿世界和平，各居其位。

[①] “Les demandes d’asile, STATISTIQUE PUBLIQUE”, République française, Ministère de l'intérieur. http://www.asylumineurope.org/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les-demandes-d_asile-en-2016_16_janvier-2017.pdf. [2017-01]

[②] 行动联盟（COLLECTIF AGIR）官网链接：https://www.collectifagir.com/.

[③] 无证移民者问题国际合作平台（PICUM）官网链接：http://picum.org/en.

[④] 世界医师协会（MDM）官网链接：http://www.medecinsdumonde.org/fr

[⑤] 以马忤斯慈善协会（EMMAÜS）官网链接：https://www.emmaus-solidarite.org/.

[⑥] 避难、收容暨移民组织（ORAM）官网链接 ：http://oramrefugee.org/

[⑦] ECRC Comments on Regulation(EU) No 604/2013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26 June 2013 establishing the criteria and mechanisms for determining the Member State responsible for examining an application for international protection lodged in one of the Member States by a third-country national or a stateless person(recast). European Council on Refugees and Exiles. March 2015. http://www.ecre.org/wp-content/uploads/2016/07/ECRE-Comments-on-the-Dublin-III-Regulation_March-2015.pdf. P11.

[⑧] 《摇曳》（Yahuzee）（ياهُزِلي）是也门民间儿童庆祝新年的歌曲。摇曳指儿童摇摇摆摆去往各处帮助他人的状态。歌曲教育儿童帮助他人，知晓给予和分享。

[⑨] 法蒂玛也门工作视频链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mW2RTX2iEA

[⑩] Ten ways France must fix its “failing”school system. THE LOCAL. [2016-8-30].https://www.thelocal.fr/20160830/ten-ways-to-fix-the-french-school-system.

[11] 亚兰•卡里姆部分作品的链接：https://www.lensculture.com/aram-karim。

[12] Ania Bartkowiak. Following Smugglers in Kurdistan. [2015-6-12].https://lens.blogs.nytimes.com/2015/06/12/following-smugglers-in-kurdistan/?_r=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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