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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高领:当了十年基层干部的陈忠实,为何在《白鹿原》转身寻觅乡贤?
关键字: 陈忠实陈忠实去世陈忠实白鹿原白鹿原陈忠实早期作品基层干部乡村治理乡土精英毋庸讳言,《无畏》是一篇图解政治之作,看似与《白鹿原》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却一脉相连。在《无畏》中,农村基层青年干部杜乐,不畏巨大压力,实事求是,敢于斗争,坚决抵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县委书记刘民中瞎指挥,并最终取得胜利的故事。简言之,熟悉农村实际情况的基层干部杜乐成功抵制了教条主义的县委书记刘民中。而在《白鹿原》中,面对民国政府对白鹿村的强势干预,白嘉轩虽然内心万分不满,最终却回天乏术,不得不一败涂地,白鹿祠堂也被迫关门大吉。两相对照,我们不难发现,虽然二者思想倾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白嘉轩其实就是一个大写的、失败了的杜乐,他处于杜乐这一人物形象的延长线上。
陈忠实小说《无畏》插图
然而,白嘉轩毕竟不同于杜乐。同样是乡土治理发挥关键作用的乡土精英,二者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二者如何理解现代政治,如何理解国家在乡土治理的定位。杜乐虽然抵制县委书记瞎指挥,但他无疑是更正确的政治方向在农村的代表,他是现代国家治理乡土社会最基层的触角。而白嘉轩却抵制现代政治,拒绝成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基层代表,他一生心血所系是白鹿家族的利益。在他看来,现代民族国家权力中心下移,不但无法兑现其民主承诺,反而剥夺了白鹿村原有的安逸,不断榨取白鹿村人的民脂民膏。在这个意义上说,《白鹿原》又与其前期作品存在着一个明显断裂。
《白鹿原》1993年版封面
毫无疑问,白嘉轩对现代政治的拒绝与否定并非无的放矢:无论是鹿子霖代表的国民党、鹿兆鹏所代表的共产党,在白鹿村落地生根过程中,的确出现了南辕北辙式的错误,在这一点上,白嘉轩的不合作态度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批判。
但无法回避的问题是,现代政治的缺陷是否足以证成儒家文化的合法性?当叙述者刻意暴露现代政治的阴暗面时,它是否还存在着光明面?当叙述者致力褒扬儒家文化的光明面时,儒家文化是否还有其阴暗面?如果叙述者意欲证成儒家文化的合法性,他为什么紧盯现代的阴暗面不放,却对其正当性视而不见?如果这一叙述策略足以取胜,那么,这一胜利来得岂不是太轻巧了吗?如果将二者的正当性针锋相对之后,儒家文化再次胜出岂不是更精彩、更具说服力吗?
朱先生的人物原型关学大儒牛兆濂
即便撇开上述叙述策略的局限不谈,恪守儒家文化的乡绅真的可以维持白鹿原的自治吗?以关学大儒朱先生禁烟为例。晚清滋水县先后三任县令禁种罂粟都难以奏效,三令五申的禁烟令形同一纸空文,最终不得不借助乡绅朱先生才令行禁止。表面上看,禁烟事件的确说明了乡绅的自治并非不可实现。而问题在于,虽然朱先生具有极强的道德感召力,当县令将禁烟官职作为肥缺转手他人时,面对漫山遍野的罂粟,朱先生只能徒唤奈何却无法付诸行动,禁烟再次沦为一纸空谈。因此,朱先生禁烟非但无法成为自治的象征,反而是要求他治的寓言——一个清明的地方官。
《白鹿原》手稿
一言以蔽之,《白鹿原》重写甚至否定了早期作品中对现代政治的叙述,但这种否定本身恰恰是政治性的,即便它是以儒家文化面孔出现。然而,《白鹿原》毕竟对现代政治的乡土治理提出了批判性理解,它的核心问题意识并不在于儒家文化,而是如何在“革命”叙述与“启蒙”话语之外,寻找另一种乡土治理的可能性。如果将这一问题意识放到陈忠实一生的创作中审视,无疑更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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