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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故土:中国老兵归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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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几天的遭遇,王琪遗忘了很多细节。
1963年12月31日(王琪自称是1月1日,多名战友回忆是12月31日),工兵营抽调部分人员到麦克马洪线附近运送军需物资,其余战士自由活动。王琪打了一会儿篮球后,休息了一会,便慢慢溜达着出了军营。他穿着棉袄棉裤军装,身上没有武器和干粮。本想出去一会儿就回,他便没跟张玉民和王祖国打招呼。
从达旺到印度只有一条道路。但面对大森林,战士们出去也不敢走远。即便是部队行军,也都得由一人拿着指南针和军事地图带路。
误入原始森林,新兵王琪迷了路。在山林转了两天后,他发现了一辆印度红十字会的汽车。当时中国部队已经宣布停战,并且向印度移交了战俘。王琪觉得红十字会应该会救他,他没多想,直接向印方的红十字会发出了求救。
据他回忆,1963年1月3日晚间,他上了印度红十字会的车。如今,张玉民根据行走测算,此时王琪至少距离达旺百里之远。
红十字会发现王琪没有证件。车上的人把他绑起来,并堵上了嘴,把他带到印度军管区。印度军方直接扣押了这位穿军装的中国士兵。
对方军官通过翻译问王琪:“你在部队里做什么?部队里多少人?多少武器?”
王琪只回答“不知道”,其余保持沉默。印方使用了包括灌酒在内的各种手段,依然无果。不得已,他们最终以间谍罪的名义,把王琪投入中央邦的一所监狱。
因为外国人的身份,王琪在监狱不用劳动。他每天一早放出来,下午6点又重新回到没有光线的监房里。为了解闷,他开始跟狱警学英语,像打哑语一样用手势和别人交流。
这一呆就是七年。被释放后,警察将他放到了中央邦铁矿区一个叫蒂罗迪的村子,任其自生自灭。《环球时报》报道,蒂罗迪“在当时是一个流放各种人的地方,四周是湖泊和森林,出去的路被封死,四周一片荒凉”。
“我也没有想过要跑,他们抓住我,又要去坐监牢。”他说。
没有身份的王琪无处宿身。为了生存,他开始学印度语,并好不容易找了一份操作面粉机和榨油机的工作。工作一年后,王琪辞职做起小生意,主要卖一些油、盐、酱、醋生活用品。
警察经常上门找麻烦。“我身份模糊,在印度一点权力也没有。”王琪说。当地人“怕帮助一个中国人被政府抓起来”,大多不敢接近王琪。想帮的人也只能暗地相助。
王琪和印度家人在一口水井边。刘成伟摄
有人看他孤苦,给他介绍了现在的妻子苏诗拉(Sushila),虽然不算很喜欢,但他总算可以成家了。1975年结婚后,他们一起靠小生意持家度日。
1986年,中印双方开放通信。王琪给家里写了第一封信。一个月后,王琪才收到回信。“这个时候,大哥才知道我还活着。”王琪说。
有回信就有了动力,他开始频繁接触中国人——很多同胞在印度生活。中国饭馆的招牌会直接用“中国饭馆”,这让王琪能轻易识别、联络。
2008年,王琪辗转认识的一位华侨向中国驻印度使馆汇报了他的情况,并且帮助联系上了侄子王英军。
2009年,王英军以游客身份前往印度见到了自己这个伯伯,发现王琪在印度家境贫困。直到现在,他家里唯一的收入是儿子瓦仕努每月折合人民币600元左右的工资。
2013年,中国驻印度使馆通过王琪的身份核实,为王琪颁发了为期10年的中国护照,并每年向其提供生活资助。中国驻印度使馆开始同印度高层接触,敦促印方特事特办。
2017年初,在印度总理莫迪亲自过问并协调下,事情得以在72小时内高效促成。2月10日,王琪获发印度出境许可,并可随时返回印度。中国驻印度使馆也为其印籍家属免费颁发了中国签证。
出发前,印度村民问王琪:“在这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你想回中国吗?”
王琪想了想,回答道:“我老祖宗在那儿。我想了50多年。”
据媒体报道,“离开印度前的那三天,印度政府要给王琪印度身份”,被他拒绝了。
他说,他是中国人。
四
2月11日,老兵王琪重回阔别多年的咸阳。面对很多蜂拥而至的陌生乡友,他礼节性地微笑。但看到大哥王致远后,他开始流泪,表情复杂。
84岁的大哥王致远不顾年事已高,一早就跑到机场接机。上飞机前,王琪与王致远视频通过话。但飞机延误的消息让大哥开始着急。
王英军怕老爹情绪过于激动影响身体,安慰他不要太兴奋。王致远口头答应着,眼睛望向车窗外。他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使劲抽了两口,表面平静地坐在车里。
见到王琪的那一刻,他还是“泪奔”了。
“你终于回来了。”王致远和王琪一见面就抱头痛哭。
王琪的印度儿媳妇拿着手机拍照,不断将这些照片传给印度的家人。她用这种方式记录着初到中国所见到的悲伤与惊喜。王琪漂亮的混血小孙女眨着大眼睛往人群里瞄。在陌生世界里被生人围观,她显得局促不安,怯怯地躲在父母之间。
闪光灯和直播手机注视着老兵的每一步,近百人簇拥着他进入酒店。
这家酒店由王琪亲属投资经营,归国老兵被安排在常年对外封闭的6楼管理区域。外面的人要想进入,需要在电梯里刷门禁卡。
王琪入住的“601”是个大套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有两个标间大小,摆放着一些中式雕花桌椅;里间是卧室,房间装修比较简单。这间房子兼作起居、会客和家人餐厅。
亲属最初认为“住在这里安静,家人照顾更方便一些”。这反而促使601房间成了浓缩亲属几十年喧嚣和泪水的地方。一路劳顿之后,老兵并未休息好。
82岁的王瑜蹒跚走到王琪面前,端详了一下后,抹泪。王琪一眼就认出了二哥。
74岁的四弟王顺走到王琪面前问:“你还认得我不?”
王琪摇头。
“我是你四弟王顺呀。”
“记得记得。”兄弟相互拥抱,还是哭。侄子们也在周围抹泪。泪水概括了所有思念。
王琪将四弟媳妇误认作妹妹王桂玲,对方慌忙握住他的手,自我介绍:“我是你弟媳妇”。王琪有些尴尬。
他对故乡大多数人的印象都停留在参军前。那时候妹妹王桂玲还不足10岁,如今已年过花甲。四弟王顺与常桂琴1967年结婚。婚后,常桂琴才听说王顺有个当兵的哥哥,生死未卜。
王琪离开家太久,需要重新认识亲人。
庞大的家族所带来的陌生感,让儿子瓦仕努(vishno wang)有些不知所措。为了表示亲近,堂兄弟们拉着他合影留念。瓦仕努不懂汉语,只熟悉印地语和英语;堂兄弟们只会一点简单的英语。有时王琪会充当翻译,但双方更多是借助手势和翻译软件交流。
饶是如此,饮食也是一道坎。瓦仕努一家在中国吃饭不习惯,堂兄弟王英军便带着他去西安寻了些印度餐厅。但最后,兄弟们不得不亲自给酒店配了一个印度厨子。
一块入住酒店的印度大使馆参赞表达了印度对老人的关怀,他们很满意家属对王琪的这种照顾,希望籍此更好的促进中印关系发展。撤离前,他们希望把王琪送到农村老家,但最终未能如愿。
直到如今,王琪一家仍住在宾馆。
五
绝大多数时间里,这一家人仅在六楼活动。
照顾王琪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新闻,他们外出需要向有关部门汇报。一位外事办的人称,政府在协助解决问题,保护老人安全。
早起的老兵吃过饭后便有些无所事事。这个出入不便的房间里有个硕大的窗户,他可以看到阳光。
2月16日下午,大哥王致远下电梯送人忘了带门禁卡,被关在门外半个多小时。他四处找酒店的负责人要门禁卡,边走边挠头叹气。
此时的房间里,只剩下用印地语交谈的王琪和瓦仕努。老兵和儿子分坐在两个雕花椅子上,椅子中间是一长条餐桌。桌上放着干果,但谁也没吃。父亲的声音短促有力,儿子略显声弱,语音尤其绵软。没聊多久,瓦仕努便看着智能手机拉门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回到6楼,王致远到房间里看了一眼,便去了隔壁的麻将室打麻将,洗牌声从门外传进来。王琪独自在房里,透过窗户往外看着。这家酒店位于西北国棉一厂院内,此处到处保留着大型厂区棉纺织业兴盛时期的痕迹。王琪走失的那一年,西北国棉一厂工人代表、全国劳动模范的赵梦桃去世,如今归来,梦桃小组已经成了梦桃实业股份公司。
厂区内斑驳可见的上世纪标语、下岗职工生活区……这些都是王琪错过的时光。院子里“向老兵王琪致敬”、“欢迎王琪回到祖国大家庭”的条幅紧贴在栅栏墙上。院子对面是王琪的母校咸阳市渭城中学。前几天,那些在世的同学刚来和他见过面。垂暮老者们在一起百感交集。
记忆里的王琪是开心的。
2月15日,工作人员陪着王琪外出。他穿着久违的布鞋走在袁家村的路上。在一处水井辘轳旁,小孙女往井里看,王琪赶紧上前拉了她一把,怕孩子掉进去。这时,老兵抚摸了一下麻绳,盯着水轱辘看了好久,这只是一个用树桩做的辘轳,上面缠着粗壮的麻绳。他似乎在搜寻着远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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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张少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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