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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许晨阳教授荣获2016年度拉马努金奖
关键字: 拉马努金奖数学数学家许晨阳北大“做数学就是做人的一部分”
马:你现在跟本科生接触比较多,你是怎么培养本科生的ego的呢?
许:北大本科生的ego都很大(笑)。这方面他们不太需要更多的培养。我认识的北大数学系毕业,跟我前前后后出国留学的,现在在国外做得不错的人,ego都很大。这点可能是北大的长处。虽然ego太大不见得总是好事情,但是仿佛做学术还是适当地需要有ego。 我的意思是,做学术从一开始就应该有很远大的志向。
我还发现的一个问题是:这里的博士生,博士后,似乎也不太重视对自己学术事业的长期规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跟他们谈得还不够深入,所以…但是我的确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他们正在有意识地、积极地在发展事业。马:你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积极发展事业的意识的?
许:这个…一开始就有吧。就是一开始读PhD的时候,如果你周围的人,你的师兄,博士后,都很成功,你也会看出通往学术成功的路径是什么。
马:能说的更具体点么?
许:其中一点就是,你必须学会怎么跟别人交流,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这都是nontrivial(数学术语:不平凡)的。另外就是在学术选择方面,比如:你是希望做主流还是非主流的问题?我当然不是说总做主流就是好,但你至少应该有这个辨别能力,你要知道什么是主流。不要到头来,本来你很想做主流的东西结果发现其实一直在做非主流,那就很悲剧了。
马:其实我们学生物的很多一开始也只会埋头看文章做实验,因为职业规划,至少学术生涯的规划,对很多刚出大学,刚刚开始真正接触学术研究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你需要通过不断地学习摸索和自我认识才能形成思路。那么这些东西是你从读PhD就自己有意识地去学习,还是经过人提点之后才得到启发?
许:不知道,我好像一开始就有这个意识:想要成为成功的数学家,你必须掌握这些东西。
马:我觉得你算是很有远见,那么早就开始做事业规划。我想职业规划的确是不少博士生所欠缺的,不只是中国的博士生。
许:对,所以我们现在北大搞了个讨论班,就叫事业发展午餐讨论会。 主要是和一些年轻的研究者聊聊在数学界里如何生存、如何面对和解决一些数学研究以外的问题。这些事情有些导师教,有些不教。先做一次,效果好的话就再做一次。我们请了科技部的负责人来讲怎么申请基金,还有做得比较好的、对整个科研环境比较理解的老师,以及做得比较成功的博士后来介绍经验。
马:这个讨论班是为博士和博士后开的?
许:先针对博士后,看看效果如何。我觉得我们好多博士后可能只是,就像你说的,只关注自己的学术研究。这当然是工作最主要的一部分,但是做学术不光只是研究,还有很多相应的后续工作,包括做出来的结果如何得到广泛承认,这都不是trivial的东西。
马:你说的得到广泛承认就是给别人介绍(研究成果)是么?
许:对,而且你必须要介绍得很有意思。这一点可能在数学没有生物上那么重要,但是也很重要。比如我举个例子:学术文章要怎么写,里面应该包含什么因素和内容,这一点很多学生都没有概念,文章并不只是把结果写对了就行了的。你们做生物的可能很早就会意识到,写文章一定要强调它的…
马:significance(成果的意义与价值)和story(对课题的背景、探索过程、展望的完整叙述)。
许:对。但我怀疑很多学生一开始都不会写文章,这样让别人注意你的结果就比较困难。
马:你的博士后的文章写得如何?
许:没有仔细看过。方向跟我做的不一样。
马:刚才说的那些职业规划的概念,跟你同龄的人比,你觉得你在这方面算早熟么?
许:没有….当初跟我一起去美国念书的那些人,起码现在做得比较成功的那些人,这方面都很强。我觉得美国很强调学术职业规划,在中国好像就强调得不够。你将来想成为一个数学家,除了做研究,还有很多别的本事需要掌握,比如怎么指导学生,怎么申请各种经费,这都是需要学习的。我认识的大多数数学家,除了个别,比如Grothendieck, Perelman 【格里戈里·雅柯夫列维奇·佩雷尔曼,解决庞加莱猜想的俄国数学家】, 这样的人可以纯粹做研究。但是其他人,包括普林斯顿的那些数学教授在内,在数学做好的同时也需要在其他方面付出很多努力。我一直觉得做数学是做人的一部分。
马:做数学是做人的一部分?不是做人是做数学的一部分?
许:我一直认为,做数学对我最大的意义是帮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马:………. 真的么?
许:对,因为我以前从来不觉得我是个能长期专注于一个事情的人,现在我可以做到了。
马:【抚掌】这么说来,数学算是你修行的一部分么?
许:(笑)但我的确是从上大学就开始这么想:做数学是让你在最大程度上成为一个更理想的人。
马:成为更理想的人的目的是什么?
许:没有这之外的目的,那你说活着是什么目的,对吧,除了繁衍下一代以外。(笑)
马: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你把你的事业作为你整个的人生追求的一部分,这是一个非常holistic approach(全面,从整体着眼的发展),而不是像很多人一样把生活跟职业分开。也就是说,你刚才说的职业规划,并不是从一个功利的角度来考虑…
许:对,绝对不是功利角度,我考虑的就是:怎么让自己能更好地做数学,做更好的数学。
马:最后还有两个问题要请教许老师,这其实是我的上一任访谈对象蔡亮教授【按:与许晨阳同届的求是杰青;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研究员】对你提出的问题。当然,你也有机会对我未来的下一任采访对象提问。我现在把蔡老师的问题播给你听。
2013年度求是奖颁奖典礼(左起)许晨阳教授,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教授,北京大学焦丽颖教授,复旦大学张远波教授
许:好。
蔡亮:第一个问题是,你觉得回国后的学术环境怎么样,有人支持是否重要?第二个问题是,回顾十年前,我们自己的本科生生涯,当时的我们跟现在的学生有什么差别,你最想对现在的学生说什么?
许:第一个问题,我想支持还是蛮重要。每个人回国的动机可能不一样。如果纯以做好研究而言,我觉得在现阶段的中国,年轻人回来如果能获得足够的支持,能得到相应的保障,对他能否安心作研究的意义很大。因为在中国很多规则变化很快,相对而言没有国外那么成熟和稳定。如果要靠一个在国外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在国内没有科研工作经验的年轻人自己来摸索和掌握这些规则,很多时候的确挺困难。如果这个年轻人能得到可以信任的人的支持,他就省去了很多事情,可以专心作研究。另外我认为,获得同行公平的评议对个人保持好的研究心态实际上非常重要。如果在国内没人支持,而想要获得这种公平的评议,在有些时候会是个问题。
不过我自己的感觉是,现在国内很多我有所了解的数学系或者中心在这方面的发展是很良性的。比如,我觉得北京国际数学中心为我们年轻人提供的研究条件其实已经十分理想。大环境上有些局限,没法改变,这就要靠所在单位尽可能地减少这些干扰。
马:很坦率的回答!那么第二个问题。
年轻人应该忠于自己的本心
许:我觉得…当然我现在接触比较多的学生一般是他们那一届中最好的了,跟当时的我们感觉还是挺像的,还是很理想主义,挺想做学术的。我想现在的学生总体来说,跟当初的我们比起来肯定还是要更务实一些。
马:你指的是职业选择…
许:对,因为我们那个时候生活压力没有他们大。那个时候我和我周围的同学从来没觉得买车买房会是个需要操心的事儿,很多人的主要烦恼是怎么申请出国留学。现在学生的物质压力的确比我们以前要大多了,比我们那时候要活得更累一点,人活得太累了也没法好好做研究。做学术需要一定的自由,如果有太多羁绊、约束的话,很难安心做研究。
我想跟现在的学生说的是:从我选择做数学到今天,我一直并且仍然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做得最好的选择之一。可能我的很多当初没有选择做数学研究的同学,到现在物质条件要比我强得多,但是学术研究作为职业,作为生活方式提供给你的那种自由是很可贵的。人在十几二十岁,还没有安顿下来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一些物质条件很重要,物质基础的确很重要,但是等你到了30几岁,安顿下来了之后,你回头看会发现那些物质条件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要,或者那么难得到,而你的工作如果不是自己最喜欢的话,很快就会发现没有那个激情、没有动力继续下去了。我现在做的就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可以很专心地享受工作给我带来的乐趣,我觉得这是最难得的。而且这种自由我想也是在别的行业中很难找到的。
马:你的意思是对学术研究有兴趣的孩子还是应该坚持。
许:反正我认为应该坚持,而且我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种很理想的生活方式。
马:但是你要知道,首先你是一个winner(赢家),而学术道路上充满了losers(输家),牺牲者。
许:我怎么就是个winner了?
马:你可以拥有这种自由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一个赢。
许:当然,我可以加上一条disclaimer(免责声明):如果没法在学术圈中生存,做不了学术的话,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出路。但是我看到的很多例子是,很多人是在可做可不做,在犹豫彷徨,这个时候我的建议是:要认清楚自己的兴趣和追求,然后坚持下去。学术研究可以让你很开心,也可以让你很痛苦,但是重点在于你做的是否是你真心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我也认识很多学术事业一开始非常不顺,但是通过坚持最终取得了成功的人。
马:你的意思是不是:人还是要忠于自己的本心,而不要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影响了自己的追求。
许:对,尤其不要因为一些你在现阶段看上去的压力,实际上这些压力到最后都不会是最关键的问题。
马:对不少想海归的人来说,现在回国,很难逃避买车买房的压力,当然我们可以向你学习,选择不买车不买房(笑)。现在学数学回来的人多么?
许:肯定没有学生物的多。实际上学数学的很多人不愿意回来,因为回来对个人的现实意义不是那么大。像实验科学,可能你在外面是博士后,回来就能当老板,开实验室。数学的话,在哪里做都差不多。
马:那许老师为什么要回来?
许:总是会有人愿意回来的。对我来讲,回国也是好多因素叠加在一起的最终选择。回来以后无论生活工作,好多方面和在美国很不一样,所以我也理解,做这样的选择的确需要承受一些风险。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是挺开心作出这个选择的。
马:非常感谢许老师,也期待您在不久的将来能为我们带来一场精彩的《求是人对话》。
许:好的,我也很期待。
马:我看森重文说,代数几何很重要,可以用在密码学上。
许:对,我也经常这么听人说,但是具体怎么回事我不太了解。
马:你可以申请跟王小云教授(2006年求是杰出科学家奖得主)做一次访谈,和她切磋一下如何用代数几何破译密码(笑)。
许: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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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孙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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