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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许晨阳教授荣获2016年度拉马努金奖
关键字: 拉马努金奖数学数学家许晨阳北大初生牛犊不怕虎——研究生、博士与博士后导师的选择
马:许老师作为青年教师,对学生的教育理念应该主要来源于自己的求学经历。所以我想请你谈谈,你自己是如何选择导师的?
许:我们从硕士导师开始说吧。我出国以前在北大读了个硕士。我跟我的同学刘若川【1999年国际数学奥林匹克金牌得主,现任北京大学北京国际数学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都选择了田刚老师【中国籍数学家,Veblen奖获得者,国际数学家大会报告人】做硕士导师,我们应该算是田最早在北大所收的学生之一。我们都希望能做一些比较前沿,但是在国内做的人不是那么多的数学,当时我就想要做代数几何,虽然那时候对这个方向其实并不是很了解。田本人是做复几何的,这个方向跟代数几何有很大的重叠,应该说大家做的问题很多都是一样的,只是使用的方法不太一样。
田刚教授
马:刘若川也是做代数几何的么?
许:一开始是,但是他去MIT读博之后转了个方向,他现在在做代数数论。
马:但是你,就一直没有转方向,从一开始就在做代数几何。你的兴趣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许:因为我第一次接触代数几何之后就觉得这是我的兴趣所在。第一,我喜欢做几何,第二,我对代数方法很感兴趣。
马:所以用代数的方法来分析几何就是一个最完美的方向。
许:对。首先代数几何是个很大的领域,而且实际上我一开始跟田做的代数几何跟我后来做的也不太一样。
马:田给了你很多指导么?
许:他不是那种手把手的导师,你有什么可以去跟他谈,会推荐你读文献,但是他一般一开始不会在技术上给你太多指导。他比较喜欢让学生自己去找问题。就是人们说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马:你和田刚平时是如何互动的,比如一个礼拜碰一次头?
许:田会在大方向给予指导,我们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问他。他不是那种会给你很多指导,跟你说很多的人,但是他说的有些话,我们到事后可能才发觉其实非常关键,甚至过了很多年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他当初的意思。当然还是因为他的数学高度的确是比那个时候的我们要高太多。他从最开始就会跟我们分享他从他那个角度的看法和见解,但其实我们当初经常觉得很茫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也不好意思追问,因为是田么。(笑)
马:一开始会觉得很紧张么,面对这样的老师?
许:是有点紧张,不过当时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刘若川跟田约好了见面,结果我们两个在公车上看报纸,坐过站了,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但是田也没说什么,他对我们还是挺nice(好,宽容)的。我记得我刚跟田的时候,他推荐给我两个人的文章,一个是Demailly跟Kollár关于Kahler-Einstein度量的经典论文,一个是Fulton跟Pandharipande【印度裔代数几何学家,2013年克雷研究奖获得者】写的,介绍Gromov-Witten不变量 的很有名的文章。当时我选择读的是后者,跟田做的毕业论文也是关于这个方向。很有意思的是,等我去了普林之后,发现Kollár和Pandharipande当时正好都在那儿做教授,很自然的会在他们两人之间选择导师。虽然我看的是Pandharipande的文章,后来却选择了Kollár做导师。
马:为什么?
许:田把文章推荐给我的时候,可能因为Kollár的文章比较难,要求比较高,所以我看不太懂。Pandharipande那篇文章我的确觉得很有意思,但是等后来我又读了Kollár的一些文章,反而觉得这就是我的方向,觉得他的研究更有意思。但是当时选择Kollár做导师还是比较有风险的,因为他是圈子里比较有名的对人很严厉,要求高。而且Gromov-Witten不变量在那个时候发展很快,正处于一个很好的时期。
马:当时你就知道这个方向正好发展很快?
许:我自己当然没什么认识,是听别人说的。他们对我说,如果你跟Pandharipande做的话可能发展会更好。但我最终还是觉得要以自己的兴趣为主,还是要做自己最爱做的事情。实际上当时对这两个方向都不是特别懂,反正就随便看看就选了个自己最感兴趣的(笑)。当时去问过田,田也鼓励选择方向要按自己的爱好,不要太随波逐流。
马:你怎么评价你的博士论文?
许:还行吧,不算特别出色。我毕业的时候得到了美国的Clay Liftoff Fellowship,那个大概每年奖给20几个数学系应届博士毕业生,所以我想水平可能还可以。但我自己对论文并不满意,记得当时还蛮有挫败感。不过我导师经常跟我说,thesis is not important, solving problems is important(毕业论文不重要,解决问题才重要)。他自己的毕业论文在写完了之后,因为格式有问题,每页的最后一行下留的空白的间距不对,他就直接用涂改液把每一页的最后一行都涂掉了,也就是说他的毕业论文根本是不通的,因为每一页都缺一行。
马:间距不对是说不符合要求是吧,因为很多学校对论文格式的要求很苛刻。
许:对,而且因为当时没有计算机,都是打字机打的。我的博士论文其实就是把我已经投出去的三篇论文放一块儿,就算是一本论文了。
马:然后你就去MIT的McKernan【按:James McKernan,英国籍代数几何学家,2009年柯尔奖获得者,英国皇家学会成员】那里做博士后了。他是你老板的合作者么?
许:不是,他是我老板以前的博士后。他其实也挺传奇的,在我们圈子里过去一直被视为underdog(居下风的人),大家都不是太看好他。做了十几年的underdog之后终于做出来很了不起的工作。
马:你能不能大概谈一下你博士后的经历。或者说,跟你读博时期对比一下。
许:博士后时期的研究应该说比博士时期要好一些,但我博士后所做的问题实际上从读博时就开始考虑的了。我PhD第四年没有做出任何成果来,那一年尝试了很多东西,一个都没有成功。但是数学就是这样,当时好几个没有成功的东西后来都在博士后时期做成功了。
马:一般学生物的毕业去做博士后,研究方向和课题都会至少有些变化,那么你毕业之后换了导师,仍然继续在做你博士期间开始思考的问题。
许:对,数学的博士后课题跟导师基本没有关系,不会也不必被博士后指导老师的方向影响。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在做他博士时期开始做的方向。
马:我想一般实验科学的博士后好像要跟导师的研究领域至少沾点边,因为需要利用导师实验室的实验条件。
许:我们不存在这个问题。实际上数学界不存在“博士后导师”这个概念,很多时候这只是一个头衔,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博士后工资不是导师出的,而是学校出的,我们的主要职责不是为导师服务,而是把课教好。比如我在MIT的身份其实是讲师。
马:也就是说,你跟你的博后导师更像是合作者的关系,而不是老板和长工的关系。
许:对。我没有任何义务跟我的博士后老板合作,他也没有培养我的义务。我们俩合作课题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完全是平等的,不存在“指导”的关系。当然博士后最好是找一个跟你的研究方向相关的老板。我去MIT做博后主要是考虑,首先我应该去一个好学校,因为好学校里有很多做得很好的年轻人,你可以跟他们有很多互动,也许会产生很多好的想法。我自己现在的博士后,基本上也是在独立做研究,他们做的东西好多我也不是特别懂。
马:看来数学博士后在很多方面比实验科学博士后要独立很多。不过我想导师对学生的学术事业发展还是很重要的。关于导师的选择,我身边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选择导师的时候都会比较在意老板对学生、对博士后好不好,在学术圈内的名声,等等。不管老板对你本人好不好,至少最好不要跟着一起倒霉。你在选择研究生、博士和博士后导师的时候,除了考虑学术兴趣,有没有考虑导师的人品、方向的发展前途等等这些现实问题?
许:其实当时也得到了这些方面的信息,而且得到的信息很多都不支持我所做的选择,但是最后让我做出选择的还是兴趣。
我有朋友是老板人品不好的受害者,这些事情在数学界可能也不少。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在普林斯顿听说过哪个老师人品好不好这样负面的评价,我在普林只听说过哪个老师对他的学生帮助大不大。有的人可能对学生帮助很大,有的人可能不帮,但从没听说过哪个老师会害学生的。最多是,某个老师实在是太聪明了,他的学生在他面前没法生存。但这跟人品无关。我的老板不能说是很nice,他的性格很孤傲,但他特别公正,在学术上很公平,所以也没什么敌人,而且大家比较信赖他的判断。
马:我的意思是说,比如你将来申请经费和找教职,都需要推荐信,那么你就需要你的博士和博士后导师给你写推荐信,所以这些人的人品和作风其实很重要。
许:对,也可能我有点naïve(天真,无知)了,但是我总觉得事业的成功最终取决于你的学术做得好不好。
马:恩,好老板的学生在这方面都比较naïve(笑)。做得好的人也不少,凭什么有些东西就会轮到你而不是别人。
许:但是我仍然觉得这种个人关系没那么重要。
马:所以这不在你的考虑之内。这对生物来说很重要,从很多牛人的履历上,你可以看到他要么就是博士的时候傍大牛,要么博士后的时候傍大牛,或者一直都在傍大牛。
许:对,但是其实我前面所说的这些人都是大牛。
马:【无语的】都是大牛。
许:对(笑),我面临选择的这些人全都是大牛,前面说到的所有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大牛。
马:但是数学圈子不可能完全没有人品不好的人吧(笑),他们不会对自己的学生不好么?
许:恰恰相反,我自己觉得很多时候问题反而在于,有些人对自己人过于好,不然怎么能make their own army(建设自己的军队), 有自己的势力呢?但是这种“好”,其实很多情况下是以牺牲学术公平为代价的。我认为这在美国代数几何界有的时候还真是个问题。(笑)所以我觉得,对自己的学生太好了实际上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看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一些人喜欢push(推举)自己的学生,而把别人的机会挤掉了。其实我也经历过挫折,你知道我刚出道的时候,也有一阵子因为一些不完全是数学的原因文章发不出来。
马:你没去跟你的大牛老板Kollár说?
许:没有,从来没有。我主要是不觉得应该拿自己这点破事去影响他,所以到现在我也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马:你们发文章没有通讯作者,都是学生自己独立发?不过那些人应该也都知道你导师是谁了。
许:对,我现在指导的学生发文章也不挂自己的名字。不过你看,我想说的是这么倒霉的事情最终还是可以被克服的。当然还有比我更不顺的人,只要坚持,最后也能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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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孙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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