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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无知要么忽悠——西方如何生产“中国”
关键字: 中国学东方主义妖魔化中国冷战意识形态傅苹中国与东方主义这是一本不多见的书,引发出以下一些不成系统的想法,放在一起称为“读后感”。因为是学术书,本文介绍部分难免晦涩,在此先为自己写作中“脱离群众”的毛病开脱一下。
这是一本英语的新书,原文标题China and Orientalism: Western Knowledge Production of the PRC,2012年由Routledge出版社出版,属该社“后殖民政治”(Postcolonial politics) 系列。作者为Daniel F. Vukovich,任教于香港大学。
“东方主义”来自于英语 “orientalism”,表示西方殖民主义历史中生产出的“东方”以及关于这个“东方”的知识。第一位提出这个概念,并对“东方主义”的知识体系加以批评的,是2003年去世前在哥伦比亚大学教英美文学/比较文学,来自巴勒斯坦的爱德华∙赛义德教授。他1978年出版的题为Orientalism(东方主义)一书,开创了“后殖民理论”/“后殖民研究”领域。尽管三十多年来,来自“左”“右”的争论和批评不断,但只要历史地、有自己立场地、非僵化地理解和运用此概念,它仍然具有理论上的穿透力。《中国与东方主义》证明了这一点。
全书共分七章:(1)“当下汉学中的东方主义:‘中国’与新时代”;(2)“非公民社会,或, 东方主义与天安门1989”;(3)“毛文体及对其的妖魔化”;(4)“叙述大跃进因果”; (5)“全球思想中的汉学化”;(6)“西方的中国电影研究”;(7)“全球经济中的中国能指和东方主义”。
“中国能指”(the China reference) 在这里表示中国是如何被提及的。另外,“中国学”一般特指西方对现代尤其是当代中国的研究。
作者以犀利的笔触,对当代(以美国为主的)西方中国学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研究,作了理论上颇具穿透力的分析和批判。在西方学界实属罕见。罕见原因之一,这是第一部对“中国学”领域中主导的意识形态倾向,及其霸权地位的历史和现实政治根源,作直面分析和批评的专著。罕见原因之二,作者针对的是,“东方主义”作为西方殖民主义顽固的意识形态遗产,如何在冷战和后冷战时期,与资本主义的冷战意识形态和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相结合,生产出关于社会主义时期和后社会主义时期中国的“中国知识”。作者强调,在这类中国研究里,“东方主义”不再只是停留在对中国文化“奇观化”的层面上(尽管学术界的“小兄弟”,更富有更具操纵力的媒体,仍未超越这类奇观化倾向),而是在上述的意识形态语境中,通过“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中的“现代”/“后现代”理论和概念,对中国追求现代化的复杂历史进程指手画脚,尤其针对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的理念及其实践,从简单化描述,到丑化,到否定。罕见原因之三,作如此分析和批评,作者要冒被中国学学界某些势力攻击甚至封杀之“大不韪”;这是需要勇气的。
当下的“冷战意识形态”,很大程度上,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逻辑下,冷战胜利方继续反对和丑化社会主义革命和实践的意识形态。尽管曾经存在过的社会主义,由于多种复杂的原因出现问题而最终不同程度上失败,但如何解读那些失败,一直是冷战后的意识形态斗争之一。《中国与东方主义》所针对的,恰恰正是“中国学”参与其中的解读,及其生产的知识。作者批判地分析,这样的知识如何延续“东方主义”的内在逻辑和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其话语霸权的支撑下,沿承冷战意识形态和东方主义遗产,用“扁平、宣判、和定性式的话语”,把中国的社会主义理念、实践、错误(有些是灾难性的)、和问题,笼统地锁定在“专制”,“极权”,“暴力”,“压迫”等概念上 (“flat and declarative assertions of ‘despotism,’ ‘totalitarianism,’ ‘violence,’ ‘oppression’”),非历史地、不厌其烦地、车轱辘式地来回转,直到如今无论什么事,只要跟中国有关,都可以往那几个现成的筐里扔。作者指出,正是这样的逻辑及其话语霸权,造成西方主流文化中,从精英到平民共享着一种关于中国的“被认可的无知”(sanctioned ignorance)。
在这样的主流“精英”意识形态导向下,只要是中国,在固定的标签下,任意编,随便说,都会有人会相信,有的甚至坚信不疑。其中有善良的老百姓,也有无论善良与否,但至少掌握话语权的人群。
我的学生中,大多来自这一主流文化,但总有个别(极个别)感到困惑的。最近一位刚从中国学习汉语回校就读的学生,感慨地对我说,在中国呆了半年,才知道,中国年轻人和城市市民对美国的了解远比美国同类人群对中国的了解多得多。他觉得很吃惊,也觉得很惭愧。这是个善良的年轻人,因善良而吃惊而惭愧。只可惜,我没有时间给他指出问题的复杂性,也没时间指出问题的另一面:当今中国的媒体纷繁复杂,大多关注西方,有些恨不得就是美国媒体一分支,中国老百姓哪能不更了解美国呢?我爸妈就经常问,你那里没下大雪吧?没高温吧?因为他们刚从新闻中了解到美国某地天气出现异常。问题在于哪种性质的了解。吃麦当劳,坐星巴克,看美剧,说美式英语,着西方名牌,开高级欧美跑车,口念自由民主,就算了解?把这一切加在一起,可能更是一种中国式对西方的“被认可的无知”,其中心逻辑离东方主义加资本主义这棵树不会很远。
学生的惊讶和惭愧难得,但并非主流。《中国与东方主义》所批评的才是主流,从学界,到媒体,到老百姓,到来自中国的 “供料人”(informants) ,共同有意无意维持着对中国的“被认可的无知”,一种由主流意识形态主导并认可的“无知”。它的表现,随处可见。
信手拈来几个例子:
某位西方精英眼里勇敢的中国异见者,若干年前在CNN对其采访中,信口说中国没有哲学 (no philosophy),没有人文传统 (no humanity)。一位跟我单独上课的大四学生,在讨论中国独立制片人制作的纪录片时,很权威地告诉我这个观点,说自己从谁谁谁那里听到的,言下之意,“我们”认定的英雄一定不会瞎说。
去年3、4月间,美国公众广播电台NPR 驻上海记者,在多次报导中,反复转引一供料人说,某某某官员跟一百多位女性发生关系。每次转述,不带任何怀疑。大概在这位记者的心目中,过去皇帝的朝廷里三宫六院妻妾成群,那么当今中共官员跟一百多女性发生关系也一定同理,完全可能,无需怀疑。
大约两周前,也是在NPR上,听到主持人采访Tina Brown。这是一位强势的媒体女性,英国原籍,曾任著名杂志Vanity Fair 和New Yorker 编辑或主编,现任 Daily Beast 主编。主持人请她推荐三本值得看的书。她推荐的第一本就是傅萍的 Bend, Not Break。因为第一次听说此人名,一时不知哪两个汉字。但Brown的描述立刻让我感到这又是一本忽悠西方人的书。但真正再次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Brown 这类有话语权但对中国全然无知的人,居然能在颇具权威的公众广播电台上,毫无怀疑地接受书中所有的内容,并因其符合她这类“精英”对中国的想象,而为其大力宣扬。
最新的记忆中还包括《鸿》在哈佛大学附近一著名剧场的改编成话剧的上演;莫言得诺贝尔奖以后某学者在《纽约客》上发表的“权威“言论,等等。例子大大小小,举不胜举。
有意思的是,基于《中国与东方主义》所批评的逻辑生产出的关于中国的知识和宣传,继续不同程度地影响和忽悠着不少“中国他者”,其中不乏把别人的无知当令箭的。其实“挨骂”不见得是坏事,关键是既要看到自己的问题,也要对骂你的那一方,不但知其一,而且知其二,知其三,知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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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凌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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