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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英:我在外国人家帮佣的那些年
关键字: 上海帮佣外国人(本文由杨秀英口述,程郁、王立整理,首发于上海市档案局主管的《档案春秋》微信公众号)
从记事起我就晓得,我家是1937年前来到上海谋生的。家里很穷,住在法租界华龙路(今雁荡路)51弄租来的14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家里全靠做木匠的爸爸帮别人修补家具,或做小板凳等小东西卖钱养家。妈妈是小脚,没法出去工作,她前后生了十一个孩子,但只活下来三个,姐姐、弟弟和我。后来父母要我们改跟干妈的姓,姐姐叫刘女,我叫刘英,谐音“留女”“留婴”,他们相信这样才能养活我们。
雁荡路今貌
我16岁时的一天,在外国人家做事的一个邻居来我家,说一家俄罗斯犹太人要找人烧菜做饭,她想介绍我姐姐去。当时在一个葡萄牙的大班家帮佣的爸爸说:“这个工作不难的,而且外国人也吃得简单,以后她们指点一下你就会了,我也可以教你。”当时姐姐在浦东的一家工厂做了几年,工厂又远,工作又辛苦,当然愿意去。这家犹太人在圣母院路(今瑞金一路)118弄14号,离我家不远,过两条马路就到了。姐姐给他们做饭、打扫卫生等,一早去,下午两三点钟回来,不做晚饭,每月工资三十多块。她说那家人挺客气的,比厂里做工好一百倍,很快就习惯了。
姐姐干活的那家人住在一幢四层楼的房子里,有点像现在的联排式别墅。他家住一楼的一套房间,相当于现在的两室两厅,还有个三十多平方米的花园,陈设不如爸爸干活的大班家那般富丽堂皇,说起来还不如我现在住的房子好呢。他家有两对夫妻,老先生叫约西卡,白天不出去,晚上在赌场做管理员,他沉默寡言,在家里也不和我们说话。老太太叫巴布希卡,没有工作,为人很和善,又喜欢说话。她满头白发,但看上去还是挺漂亮的,每次洗完头,她都要调些鸡蛋黄涂在头发上,捂半个小时后再冲洗掉,她说这样可以保养头发。女儿叫塔妮娅,在长乐路514号的犹太人医院门诊部当会计。
犹太医院大楼(今上海眼耳鼻喉科医院)
几年以后,塔妮娅生了儿子,姐姐忙不过来,又叫我到塔妮娅家帮忙带小孩,那年我16岁。我早上八点钟去他家,中午十二点回家吃饭,下午一点再去,一直做到傍晚塔妮娅回来,一般四点半、五点钟左右回家。一个月赚六个银元。塔妮娅的小孩叫米夏,当时才两个月,长得很好玩,我只管照顾他,并不做其他的家务。实际上老太太也管米夏,我主要负责陪小孩子玩。外国人养育小孩蛮怪的,小孩还不会走路,也必须每天到公园去,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刮风下雨,都要让他呼吸新鲜空气。老太太陪我去三次之后,就由我负责每天带他去两次公园,下雨天或下大雪也要推着童车去,童车有遮雨棚,我则穿上雨衣。孩子会走了,也仍要每天两次带他去公园玩,但逢下雨天就不出去了。后来我和他的感情很好。
旧上海街头坐黄包车的外国人
刚去时我听不懂俄语,不懂时问问姐姐,塔妮娅对我还挺耐心的,老太太也不挑剔,米夏身体有些不适她们也不会怪我。有一次米夏要小便了,她们叫我拿痰盂,我却拿个脸盆来,惹得大家都笑了,但我也把这个单词记住了。后来米夏开始学说话,我也跟着一起学,没多久,俄语就讲得很好了。
那家人信奉基督教,人很善良,我帮他们带孩子,他们就把我看作朋友了,对我们很好的。我还常带姐姐到他们家玩。他们给我起个中俄合成的名字,叫姑娘莎。我们姐妹就直接叫他们名字,并不叫先生、太太。姐姐在那家吃中饭,他们家人坐在饭厅里吃,同时姐姐一个人坐在厨房吃;食物也和他家人一样,吃牛排也是一人一块,剩余的食物倒掉,从来不会叫她吃剩饭。他们家只有一个卫生间,我们都可以使用,进去也不用换鞋子。而且不光他们家,我去过的所有犹太人家庭都不需要换鞋子。听塔妮娅说,附近有一个犹太老太要客人进去换鞋子,结果谁都不到她家去了。
杨秀英年轻时的画像
每逢家人的结婚纪念日或米夏过生日,他们都要办个派对。我们在几天前就得准备,老太太教我们做蛋糕点心之类,再把房间仔细打扫一遍,桌布、窗帘都要换上新的。派对一般在下午两三点钟开始,许多俄罗斯人带着孩子来做客,小孩、大人分开来坐,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不能喝茶,要给他们喝果汁。俄罗斯人相见要拥抱行贴面礼,我们对客人没有特别的礼节,他们家的客人和我们熟悉以后,一般走过来拍拍我的肩,用俄语问:“姑娘莎,你好吗?”我也用俄语回答:“很好,谢谢!”
聚会中的旧上海俄侨
遇到朋友家开派对时,塔妮娅也时常带我一起去参加,由我照看米夏,她就可以定定心心说话了。我去过米夏的姑妈玛妮娅家,她家位于淮海中路武康路一带,是一幢花园洋房,家里用了两个人,一个大师傅,一个阿姨,看上去更有钱。外出做客时我要穿上旗袍,一般我抱着米夏和塔妮娅坐一辆黄包车去。不管到谁家做客,我也有一杯咖啡和一块点心,和别的客人一样。塔妮娅还经常带我和米夏去看电影,基本上是俄语片子,如果是儿童片,她不想看,就让我一个人带米夏去。她还曾带我和米夏到兰心大戏院看俄罗斯人演的《天鹅湖》,那时我也穿上旗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兰心大戏院旧照
1947年姐姐到乡下结婚,那是桩父母给她定的娃娃亲。一个月后,姐姐带着她的男人回来了,姐夫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大棉袍,显得非常木讷。当时家里没地方住,他们就在塔妮娅家的杂物房里暂时住。塔妮娅觉得,我姐姐的婚姻不是很美满,知道父母也给我定了亲,便暗中想办法,后来介绍了江浚深给我认识。江浚深是江苏海门人,在犹太人医院给牙科医生做助手。1948年年底,塔妮娅一家离开上海去香港,然后转去澳大利亚。他们走后几个月,我还常想那个可爱的孩子。
- 原标题:我在外国人家帮佣的那些年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责任编辑:孙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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