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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力不能及的竞赛
关键字:《纽约时报》(2010年10月4日),特约评论员潘卡基?米希拉(Pankaj Mishra)
星期天是英联邦运动会开幕的日子,参与国包括旧日大英帝国的各成员,因此被许多印度人视为印度跻身世界强国的标志。星期五下午,印度北方邦的公共场合军警密布。数以千计的人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逮捕,手机也被禁止发送消息。然而,上述的预防措施和英联邦运动会并无关联。
从某种意义上说,警察采取行动也是应该的。毕竟阿约提亚神庙遗址案刚刚在一个法庭宣判,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一直宣称神话英雄罗摩就生于此。1992年,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在这片有争议的土地上捣毁了一座16世纪的清真寺,结果引起了恐怖的群众暴力。政府并不想重蹈覆辙。
法庭的判决并不持平,对这个有争议的遗址的分割,对印度教信徒有利而对穆斯林不利。就在宣判之后,我散步经过我家附近的村庄。村庄在喜马拉雅山山麓,尽管阿约提亚距此600英里,人们依然害怕有所不测。店铺大多歇业,在隔板之后,店主们围坐在电视机前。
只有民工依旧在上工,在散布在山坡上的建筑工地中,男人、女人,甚至孩子扛着沉重的石块。这些人跋涉数百英里,从中央邦来到喜马拉雅山的山麓。他们的特征引人注目,父母们矮小、瘦弱、黝黑;孩子们肚皮肿胀,头发呈鼻烟色,这意味着长期的营养不良。这一景象多年来经久不变,这些民工白天辛劳整日,为德里的富人建造避暑园地,然后蜷缩在狭小的棚屋下度过晚上。
恐惧和焦虑的极端情绪正弥漫着各早间新闻频道,即使最冷静的评论家也担心,印度这个“崛起中的经济强国”是否会再次陷入分裂。而引发事态的争论,不过是神话英雄罗摩是否生于某个破败的外省小镇。
然而,民工们并未留意法庭的宣判。天气渐冷,他们最焦虑的是何处栖身,因为蜗居之地的顶棚已被夏天的暴雨掀翻。印度的经济已卷入全球化运动,民工们在其中却居于农奴的地位。印度在西方的形象已受到损害,对此农奴们漠不关心,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
谁会对印度在发达世界的形象念念不已呢?这一特别的负担,源自印度一小部分富裕精英的鼓吹,近几个月以来他们一直被痛苦和笨拙的自我定位折磨。当然,在阿约提亚问题上对暴力的恐惧,不过是诸多引人警醒之事的最新一例。
自从6月以来,民众骚乱遍布印控克什米尔邦地区,情形和巴勒斯坦人的骚乱相去不远。大批克什米尔邦的年轻穆斯林冲破严厉的戒严令,聚集成声势浩大的群体,抗议安全部队的人权虐待行为。印度在当地部署的安全部队,达到近70万人。缺乏训练的军人向投掷石块的抗议者开火,打死100多名克什米尔人,大部分是青少年。这一结果将会引发另一轮暴力反击,而巴基斯坦的伊斯兰激进分子不会忽视这一机会。
在中央邦,一次准备充分的叛乱已蓄势待发。在当地,游击队战士认为政府和跨国公司狼狈为奸,竭力剥削部落民众资源丰富的土地。在毛泽东革命策略的影响下,起来反抗政府的游击队四处活动。在最近的数月中,毛主义分子肆意地袭击国家权力的象征,如铁路、军火库、警察局等等,打死了许多人。
富裕的印度人相信这个国家正以不可遏制的势头崛起,但最近这一幻想遭受了重挫,其中最沉重的一击来自英联邦运动会。为了举办这次运动会,德里进行了长期且痛苦的城市整顿。许多人期望这次竞赛能在印度消除宗教和阶级冲突的古老幽灵,且为这个国家在超级大国的国际俱乐部中争取到一席之地。
但是在预定的开幕式之前,英联邦运动会已沦为笑柄。两个星期以前,通向主运动场的一座大人行天桥倒塌了;负责管理赛事的英联邦运动会联合会,表示运动员的居住环境是不可忍受的;野生动物在场馆中四处出没,组织方被迫雇用了一队长尾叶猴来抵御这些不速之客。在旅游活动“不可思议的印度”中,政府发布了一些美丽的风景照片,但很快就被另一些照片淹没了,后者摄下了碎裂的比赛场地,还有脏乱的卫生间。
评级机构穆迪担心,这次大挫败已然玷污了印度的形象。评论家们称之为“国耻”,愤怒地抨击那些无可卸责的政治家和官僚。相形之下,中国政府通过举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克服了绝大部分争议,从而在向世界大国迈进时跨出了一大步。这一对比如此清晰,又是如此令人压抑。
对印度的自我定位而言,这些挫伤自然遗下了不小的伤痕。然而,对新印度的幻想则更具迷惑性。印度经济的强劲增长;印度企业家群集瑞士达沃斯,在世界经济论坛上备受瞩目;越来越多的印度人在海外功成名就,高谈阔论。这一切无论如何都让印度或者是英语印度,俨然成为西方现代化模式的绝好范本。对此,《外交事务杂志》在2006年断言,印度是一个“喧嚣的资本主义铺成成功之路的故事”。
不仅如此,印度的自我定位还有更令人迷醉的部分。在大部分非西方国家中,大量民主机制已渐渐崩溃,但在印度却继续遗存。因此近些年来,国际主流观点一直认为民主印度要比专制中国更“稳定”。然而,印度政府面临的政治问题,既有在中央邦和克什米尔邦肆虐的叛乱,也有20年来成千上万的农民因不堪重负而自杀这样的悲剧。而中国政府面临的政治挑战,不论其深度和广度,都比印度政府更容易应对。
自然,关于印度的民主生机勃勃、经济欣欣向荣的说法,掩盖了许多事实。经济增长的统计数据,以及福布斯财富榜上印度人的日渐增多,令全世界高卧头等舱候机室的精英们陶醉不已。与此同时,印度社会在收入和财产上的惊人差距和不断扩大的不平等,在精英们眼中如浮云般消散了。
据《金融快报》估计,名列福布斯财富榜的49名印度人的私人财产总和,占印度国内生产总值的比率将近31%。这个数字是美国同类统计的3倍,因此相比美国的富人,印度的富人对其本国的经济具有更举足轻重的影响。6月份,一份联合国报告揭示,仅印度8个邦的贫困人口,就超过了撒哈拉以南26个非洲国家贫困人口的总和。像马德拉斯这样的大邦,在贫困程度上居然和久经战火荼毒的刚果相仿佛。
印度国内外私人财富的膨胀,和印度廉价劳动力的迅猛增长关系匪浅。在我所在的村庄里,民工们正为那些有权势的阶层修建度假胜地,他们是印度廉价劳动力的一部分。这些民工是来自印度各地的难民,那些地区不仅盘踞着顽固、残酷的封建制度,同时毛主义分子和攫取珍贵矿产的跨国公司之间的斗争,也令局势更雪上加霜。
富裕的印度人担心,受阿约提亚遗址判决结果的鼓励,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会越发活跃,以至于吓跑外国投资者。但事实上,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在1998年利用一系列血腥的反穆斯林运动上台后,推行的是极端失衡的经济发展政策,且在政治上高度维护企业的特权。
更为致命的是,印度教民族主义者通过开展地下核试验,以及威胁向巴基斯坦发动全面战争,植下了强硬民族主义的祸根。驻克什米尔邦的印度武装部队,以及此后的印度政府,已不可避免地咬住了这枚苦果。
在相对温和的国民大会党领导下,现任政府和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并非浑然一体。但是,在或许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军事占领下,在占领军每日的暴行下,要让400万克什米尔邦穆斯林理解印度政府和印度教民族主义者的区别,就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作为印度的少数民族,被心怀疑忌的政府永久监视,这就是克什米尔邦穆斯林的命运。
和无数失语的印度人一样,我所在村庄里的民工根本无法理解,在封建的旧印度的压迫,和唯利是图的新印度的剥削之间,到底有何区别。他们赖以遮风挡雨的脆弱避难所最近倒塌了,这或许是某种意味不祥的暗示。或许对印度的形象而言,最大的危险是有朝一日这些民工会走出先前蜷缩的棚户,像他们在中央邦的兄弟那样掀起武装的暴动。
今年夏天印度形象遭受的打击,或许会在人们记忆中迅速褪色。但对那些印度现代化的歌颂者而言,这是十分深刻的教训。照片已摄下倒塌的天桥和污秽的卫生间,而一切关于印度“崛起”的叙事,都无法回避这样令人伤感的真相——正如瓦尔特?本雅明所言:“一部关于文明的记录,必然同时是一部关于野蛮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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