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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信步:我们是谁?——我读到的《妹方》
关键字: 张广天《妹方》张广天小说小说妹方妹人沈昭平妹方历史思考小说妹方人物妹方君奕《妹方》?什么?张广天这本新书突兀地摆到面前的时候,估计所有人都跟笔者是一样的表情和想法:“什么玩意儿?”简单地讲:妹方就是一个地方,妹人就是这个地方的人,这本书写的就是这些人的故事。
据我们日常的经验,当我们在说,我是哪儿的人的时候,我们到底说出了什么?我们的口音?我们的性格?我们的饮食偏好?还是别的什么?当我们说,我的家乡在哪里的时候,我们又说出的是什么?家乡的坐标位置?行政区划?风土人情?生活习惯?故乡山水?特色小吃?还是别的什么?
《妹方》倒数第二章,妹人沈昭平和日本妻子沈行江(原名松元行江)准备回日本定居前,“行江想,这或许是在古老的妹方最后的时光了。”于是,开始疯狂地搜集妹方的一切——条案、香炉、八仙桌、方凳、长椅、瘸腿的太师椅;学习妹人的烹调烹饪,烘烤煎炸、炒炖煨熏;学习麦馃、馄钝、年糕、粉干、汤圆、肉圆、灰糕、米酒的制作;搜集斗笠、蓑衣、老嬷的青布衫、老伙的烟杆烟袋;还有耙、铲、镐、锄、独轮车、手炉、扁担;学编草鞋、竹篾、蔬菜种子;预定鸡蛋、鸭蛋、猪种。她还买了录音机录了溪泉的声音,风过橡树的声音,老人、孩子和青壮年说汤溪话的声音,晨、午、夕、夜的声音,老人唱的诗;甚至搜集旧村委会的旧文件、揭批地富反坏右的资料、1968年到1972年的《文汇报》、1972年到1975年的《阿尔巴尼亚画报》、丰子恺的遗作、古籍孤本;在横山武彦中将(侵华日军将领)被击毙的高地拍照,在女巫那里抄录符咒……总而言之,能搜集的全都搜集。
她到底在搜集什么?她想挽留什么?
沈昭平对此说:
“差不多就可以了。事情不能做过头。你想将整个汤溪搬走吗?妹方的遗物,不等于妹方。东西老了,旧了,总该扔掉的。”
“魂丢了,只剩躯壳;魂在,虽新旧,总是生命的机体”行江说,“我和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妹方。再说,地上的物品都是相对的,曾经延展开放的,如今或者已经封闭固守。但当洪水肆虐之日,关紧的门窗,不让滴水渗透,难道不是一种拯救吗?眼下,油盐不进,正好过目穷的张望。我要拿这些故旧给你我围一座栅栏,挡住所谓进步的无尽更新,让眼目内向从心,抗拒外界的干扰。”(四川文艺出版社2016年8月版,第544页)
松元行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与态度?这正是《妹方》这本书所讲述的全部故事。
作者以不同的妹人,却又是沾亲带故的妹人的故事,展开全书,既是讲妹人的故事,又是讲妹方的故事。然而,妹方、妹人分得清吗?你和你的家乡分得清吗?你的家乡和这个国家分得清吗?你和你这个国家的人民和这个国家的历史分得清吗?割得断吗?你的身上难道没有你的国家、你国家的历史吗?难道没有你的家乡、你家乡的山水、你家门前的枯树吗?不能没有,不会没有。然而,不要误会,《妹方》绝不是一个略带忧伤的浪漫主义的乡愁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波澜壮阔的20世纪的中国。
张广天
笔者无意去介绍故事梗概,因为这并不能代替每个人对《妹方》的阅读。笔者想说的是,在这本书里,张广天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们是谁?!
我们是侵略者屠刀下的懦夫?我们是反抗侵略的勇士?我们是一身正气的遗老?我们是苟延残喘的凡人?我们是旧社会的奴隶?我们是新社会的主人?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建设者?我们是计划经济的螺丝钉?我们是市场经济的弄潮儿?我们是改革开放中的小市民?成功人士、社会精英、还是孤寡老人?《妹方》的故事的展开告诉我们答案:不是,都不是!
这一切都不应该是我们的真正身份。我们是妹人,我们是妹方人,这不是我们的选择的结果,也不是我们探讨的结果,而是我们的天命。就像张广天在书里面问道:“娘是可以用来检验的吗?”(P16)这给予我们生命,又让我们无可奈何的天命——妹方的天命,不是那个为我们指向某个幸与不幸的确定终点的预言,而是那个在无始无终的悠远中,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让我们学会生活、精于生活、善于持守,给予我们创造骄傲、荣耀、安适、闲暇、暴虐、杀戮、分裂、动荡、幸福、悲苦……的天道,我们时常偏离天道,于是,我们将限于悲苦,而天道却从不抛弃我们,天道以其自身的方式,让我们回归天道,在20世纪的中国——“革命是回归天道”(P262)的一种方式。
早些年的“告别革命”论调,将革命描绘得一片黑暗,必须予以彻底否定,今天“两个三十年不能相互否定”成为热门话题。而《妹方》的故事恰恰使我们感到不仅两个三十年不能相互否定,六十年与五千年更不能相互否定。
五千年的中国,留下的不是松元行江搜集的坛坛罐罐,革命的奋斗历程也不是要打烂这些坛坛罐罐,去建起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贯穿这六十年、这一百年、这千年万年的,乃是妹人对天道的守护与遵循——因为这守护与遵循,沈昭平的外曾祖(夏玉书),可以与侵略者论道而为友;因为这守护与遵循,沈昭平的外婆(夏光妹)可以四次改嫁经历无数波折,而不改初心,随性生活,终得长寿;因为这守护与遵循,沈昭平的母亲(程兰玉)可以从旧社会的鬼,变成新社会的人;因为这守护与遵循,夏光妹与程玉兰见面就吵,一吵就崩,然而,大是大非问题却毫不含糊地立于一处;因为这守护与遵循,沈昭平的妻子沈行江才会为妹方妹人倾倒、依恋、沉醉……这就好像绵延五千年的中华民族,经历无数患难、危亡,依然可以源远流长。因为,我们守护天道,依道而行,虽偶有暂时的偏离,那却是回归的准备,看上去越是决绝的偏离,似乎更是强势回归的前提。这是一种希望,更是一种信心——对守护妹人的天道。
有人大约又会以为《妹方》乃一个文化保守、民族主义、大国崛起的慷慨激扬的宣言书,然而,这个时候真正的问题才出现。妹人过去守护天道而得长久,现在呢?现在的妹人是谁?张广天摆出了一个人——沈昭平的表妹(君奕),仍然住在妹方的妹人,却已经成了一个完全偏离天道的人,一个为资本看家护院的奴隶总管。张广天赋予了她近乎癫狂的大段大段的台词,构成一篇现代人的欲望要吞噬一切的战斗宣言(P525-538)——她挣钱、拼命地挣钱,高举奴隶总管的皮鞭,抽打奴隶;她花钱、拼命地花钱,要出轨,要周游世界,要把三十万花成三千万;然而,她也空虚、她也恐惧——与一切现代人一样生病,于是,她也信了上帝。张广天借行江的口,调侃式地鞭笞道:
她不是信上帝,她要上帝信她,每星期去一趟教会绑架上帝,说上帝是她那一伙的。现在,社会、家庭、道德、文化、历史、国际、环保分子、女权主义者,甚至上帝,都被她资源整合到一起,合众聚势了。她的意思是,上帝,就看你的了,世界潮流滚滚向前,你赶紧加入吧,你不加入还能做甚?你不是万能的吗?万能的怎会拎不清,不站在我们这一边?对了,你果然就是我们的贴心人,助一把威,添一把力!看见吗?这是一种传统,一种印信,现在牢牢地敲在我的货品上了!不敲也不要紧,会不敲吗?敢不敲吗?谁给你饭吃?谁供养教会呀?所以,我们是上帝的香客,世上哪有不善待香客的道理?他需要我们。(P535)
现代人哪里是在信仰上帝,他们只不过是把自己展开欲望时的惶惶不安与道德谴责,扔出去,找一个据说罩得住的大老板——上帝——那里,请他代为照看他们的枯萎的灵魂,这不是说他们就此变得谦卑与忏悔,过一种真正的信仰生活,然而,他们只是不愿让这惶惶不安与道德律令,限制他们的“事业”发展,只有丢开了负面情绪与道德羁绊,他们才可以在他们的事业上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肆意地展现他们的欲望。同时,这个大老板又是他们的总后台,他们做一切事情,都找到的真正的靠山,有了这靠山就有了力量,这力量与他们的欲望合在一处,成了一头横冲直撞的野猪,非撞死在森林当中,否则是决不能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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