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转向的逻辑：普拉博沃的“主权经济”与全球南方的新机遇

推动这场转向的核心人物，是印尼总统普拉博沃·苏比安托。这位73岁的政治人物，身上带着鲜明的“民族主义”标签，而他的政策理念，深深植根于印尼的历史与当下全球格局的变化。

印尼总统普拉博沃·苏比安托

普拉博沃的父亲苏米特罗·佐约哈迪库索莫，是印尼建国初期的重要经济学家。早在20世纪50年代，苏米特罗就提出“摆脱西方经济控制”的主张，强调通过合作社体系、资源民族化，建立以国家为主导的经济模式，避免印尼成为西方资本的“资源附庸”。这种“国家主义”的经济思想，在苏哈托时代（1967—1998年）逐渐被边缘化。苏哈托奉行“亲西方”路线，大量引进外资，放松资源管制，甚至在1997年金融危机后接受IMF救助条件，彻底放弃了苏米特罗的理念。

普拉博沃上台后，试图复活父亲的思想，并主张通过扩大公共支出、强化国家对关键资源的管控，在稳定与民生之间寻求新的平衡。2024年总统大选期间，他提出“经济主权”的口号，明确表示“评级机构的报告不应决定我们的财政预算，儿童的健康与教育才是国家的未来”。也多次暗示前财政部长斯里・穆利亚尼的政策偏向国际资本。例如，2023年12月的电视辩论中，他批评“过度依赖外资导致本土产业空心化”，并指出：“我们需要的是能创造就业的投资，而不是追求短期资本流入的政绩工程。”尽管未直接点名穆利亚尼，但其矛头直指后者任内推行的外资友好型税制改革与债务驱动型基建模式。

这种“国家主义”经济思想主张能够落地，有两个现实支撑：

其一，是国内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2024年大选期间，他提出“免费午餐计划”，承诺为全国数千万学龄儿童提供每日营养餐。这一政策打动了大量基层选民，帮助他以约58.6%的得票率赢得选举。然而，财政部担忧巨额成本会推高赤字，导致计划推行远未达到预期覆盖率，引发民间不满。为了兑现承诺，普拉博沃必须打破“紧缩优先”的政策惯性。

其二，是全球南方融资格局的变化。过去，印尼若想扩大财政支出，往往只能依赖IMF或世界银行的贷款，而这些贷款几乎都附带“削减补贴”“开放市场”的条件。但近年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机构迅速崛起，向印尼提供了数十亿美元的贷款，用于电网改造、粮食储备和基建项目。这些贷款大多不附带紧缩条款，仅要求满足环保或可持续标准，为印尼财政提供了新的回旋余地。正因如此，普拉博沃在多次讲话中强调，印尼不再需要唯IMF是从。

而被他任命来具体推动这一财政转向的，是55岁的经济学家普尔巴亚·尤迪·萨迪瓦。与穆利亚尼的“国际范”不同，普尔巴亚长期深耕印尼本土经济，曾任存款保险机构主席，对财政运行中的“灰色地带”——如资源出口环节的偷逃税、地方政府与企业的勾连——有深入研究。普拉博沃看中的，正是他务实且敢于触动既得利益的风格：既能推动改革突破，又能避免过度激进引发市场恐慌。

四、新财长的破局：在纪律与民生间找平衡

普尔巴亚出生于西爪哇茂物，早年在万隆理工学院攻读电气工程本科，后来处理能源、海事等技术密集型领域政策；之后远赴美国普渡大学，一路拿下经济学硕士、博士学位，研究方向聚焦资源型经济体的财政可持续性。

踏入职场后，他先在印尼国有资产管理公司旗下的Danareksa证券做过董事总经理；2010年起进入经济统筹部当核心幕僚，深度参与“全球海洋支点”战略的经济规划，还牵头搭起了中小微企业扶持政策的框架，他是真正站到了国家经济政策设计的台前。

普尔巴亚的工作轨迹始终围着“稳定经济”和“资源治理”转：当过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印尼代表，在国际能源价格谈判桌上为印尼争取利益；2018年任海事和投资部副部长时，赶上印尼盾危机，他协调外汇管制与外资引入，稳住了能源出口这块“钱袋子”；2020年接掌印尼存款保险机构（LPS）后，更是直接啃下“银行风险防控”这块硬骨头，通过建立“问题银行重组基金”，把银行业不良贷款率从4.1%压到2.8%，还在2022年加密货币崩盘时，迅速出台禁令阻断风险向银行体系蔓延。

2025年9月，他接替斯里・穆利亚尼出任财政部长。

印尼新任财长普尔巴亚于2025年9月9日（周二）就职首日发表讲话。

9月9日，刚刚走马上任的印尼新任财政部长普尔巴亚，在首场发布会上表示：将200万亿印尼盾从央行储备金转移至商业银行，以刺激放贷、重振经济增长。“通过商业银行积极放贷，我们能够重启经济中的资金流动，助力企业发展，并最终改善民众福祉。”这一表态，既是对8月底席卷全国的抗议浪潮的回应，也意味着印尼财政政策方向的重大调整。

普尔巴亚·尤迪·萨德瓦被任命担任财政部长职位后传达了他的方向和优先事项。

普尔巴亚希望把央行里“睡大觉”的资金转移到商业银行，逼着银行多放贷给企业，尤其是挣扎的中小微企业。比起前任“死守财政赤字红线”的风格，他更想在“稳增长”和“保民生”之间找平衡——一边计划把民生支出占比提至42%，扩大免费午餐、公共医疗覆盖；一边盯着资源出口里的“猫腻”，打算用区块链技术管镍矿、煤炭的出口全链条，堵上低开发票、走私的漏洞，让国家多收钱又不加重老百姓税负。

·聚焦沉疴：资源出口与税收流失

印尼是全球重要的煤炭与镍产品出口国，然而，多年来，“低开发票”“转移定价”等问题导致财政收入流失严重。研究机构普遍认为，这些隐性操作使得国家无法获取应有的税收。

穆利亚尼任内曾推动海关数字化、加强与国际税务组织合作，但由于地方政府、国企和跨国公司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收效有限。这一顽疾成为印尼财政长期的痛点。

普尔巴亚上任后，外界普遍预期他将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一方面推动财政部、海关和反腐机构的协作，另一方面可能出台“自查补报与严厉惩处并行”的政策组合。虽然具体方案尚未完全公布，但“铁腕治税”的信号已经释放。

·民生优先：潜在的资金流向

如果整治资源出口漏税的举措能够奏效，新增的财政收入将如何使用？

普尔巴亚已明确提出，财政资金要“用在老百姓身上”。这意味着资金极有可能被优先投向三个方向：

·燃油补贴——维持基本交通成本，减轻民生压力；

免费午餐计划——这一普拉博沃政府的旗舰项目，预算已达数十万亿印尼盾，若能扩大覆盖，将直接惠及儿童与低收入家庭；

中小微企业扶持基金——提供低息贷款，缓解物价上涨给小商贩和微型企业带来的冲击。

这些方向，与当前印尼社会矛盾的集中点高度契合，也有助于缓解抗议情绪。

·市场反应：谨慎观望

印尼财政部长的突然换将，曾一度导致印尼股市、债市和汇市出现震荡。

不过，从基本面看，印尼上半年贸易顺差接近200亿美元，宏观经济保持韧性。如果财政改革能逐步落地，并且民生改善带动内需增长，市场预期有望逐渐转向积极。评级机构也已释放信号，表示将关注印尼在财政稳健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平衡。

·融资创新：摆脱单一依赖

在外部融资上，印尼正尝试拓展“非西方渠道”。普拉博沃政府已推动财政团队与中国、印度及多边开发机构（如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加强合作，探索低成本、长周期的融资途径，重点投向基础设施和社会保障领域。印尼也表达了对新开发银行（NDB）的兴趣，寻求未来可能的合作或加入机会。

同时，印尼央行正推进“数字卢比”试点，财政部也在探索绿色债券等多元融资工具。未来，如果能实现数字化货币与绿色金融的结合，印尼可能在全球南方率先形成新型的融资模式。

·改革阻力：利益博弈仍在继续

财政改革并非坦途。资源行业的地方政府、国企高管和利益集团，往往会以“保护就业”或“维护投资环境”为由进行阻挠。

例如，在国企改革方面，财政部推动引入职业经理人制度，就遭到部分工会和内部高层的反对，认为会损害员工利益。这些矛盾正是印尼改革的典型难点：如何在提高效率与保障公平之间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