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网：我们关注到《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在业界的影响力非常之大，您是这项工作的主要组织者，能否给我们读者介绍一下报告的产生过程呢？

滕素芬：2019年以来，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联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连续两年发布了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我们的初衷是希望客观地反映我国未成年人的网上生活状态，为政府决策提供有力的支持、为企业履行责任提供有价值的指引、为学校和家庭教育提供有意义的参考。这项调查工作的结果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和积极反馈，是我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很大的激励和鞭策。

调查研究的质量主要从4个方面入手保障的：一是确定科学的调查覆盖面。根据人口规模等测算出严格的抽样框架，覆盖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农村、城市地区的小学、初中、高中及职业学校，约3.5万个样本包括了不同地区、不同类型学校、不同年级、不同家庭情况的学生。二是调查组织实施相对严密。我们充分发挥共青团的组织优势、动员优势，依托学校团学组织集中完成样本采集，避免随意、零散，确保调查的效能。三是借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支持下，以专业的力量、科学的方法、扎实的经验开展调查研究。四是兼顾稳定性和前瞻性。这方面的考虑是，要保持一般性调查指标的稳定性，持续进行动态跟踪；又要聚焦网络空间的热点问题，每年有所侧重地开展分析研判。比如，2019年，调查重点关注了未成年人网络安全与防护情况。2020年，重点关注了网络素养教育问题、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互联网使用情况。而今年即2021年，则重点关注新冠疫情、家庭两个方面对未成年人网络使用的影响，所以今年的调查对象既包括未成年人，同时也扩展到学生家长。

观察者网：从调查看，当前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有哪些特点？未成年人网络保护主要面临哪些挑战呢？

滕素芬：一是我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已相当普及。调查显示，2019年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为1.75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93.1%。城乡未成年人的数字差距进一步弥合，城镇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93.9%，农村未成年人达到90.3%，两个群体的差异较2018年的5.4个百分点下降至3.6个百分点。而随着“新基建”计划的全面推进，互联网发展将进一步提速，新一轮网络技术和产品形态喷薄而出，这对如何跟进网络发展的新形势，保障未成年人网络空间安全提出了新挑战。

二是未成年人学龄前触网比例显著提升。调查显示，互联网对于低龄群体的渗透能力持续增强，32.9%的小学生网民在学龄前就开始使用互联网。这一趋势对家庭的上网技能教育、网络内容监督管理、互联网企业针对性保护机制提出了更高要求。

三是未成年人的网络使用背后存在结构性差异。比如，初中是未成年人网络社会属性形成的关键期。调查发现，小学生在网上从事社会化活动的比例，均明显低于其他学历段，初中开始则出现显著增长。如初中生上网聊天、使用社交网站查看或回复好友状态的比例，分别比小学生增长31.5和29.8个百分点。因此，需要针对不同年龄段采取差异化的保护措施。此外，与全国中小学生平均水平对比，目前，我国留守和流动儿童的互联网普及率分别为77.7%和83.6%，存在网络使用技能偏低、手机游戏偏好明显、更易遭遇不法侵害等问题，需要进一步完善网络素养教育、加强社会关爱帮助、依法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四是未成年人的网络安全保护不容忽视。调查显示，46.0%未成年人表示自己曾在上网过程中遭遇过各类不良信息。网络暴力方面，在网上遭到讽刺或谩骂的有42.3%，自己或亲友在网上遭到恶意骚扰的有22.1%，个人信息未经允许在网上被公开的有13.8%。因此，强化个人信息保护制度、建设信息生态内容治理制度、完善平台的青少年模式、培育向上向善的网络文化、健全投诉举报与个案转接制度、强化风险预警和社会倡导制度等仍然任重道远。

五是未成年人网络素养教育体系需要进一步完善。调查显示，65.6%的未成年网民主要通过自己摸索来学习上网技能。目前的网络素养教育尚未形成统一、标准的教学体系，未成年人的网络操作技能、网络防沉迷知识、自护意识和能力需要得到加强。

观察者网：关于社会上的强化互联网平台未成年人线上保护机制责任的呼声，您是如何看待的？

滕素芬：互联网平台实际上具有多重属性。互联网平台是一个人际交往平台，可能涉及未成年人网络安全问题；互联网平台同时也具有媒介属性，可能涉及到不良信息的风险；互联网平台还是一个消费平台，可能关系到未成年人财产权益保护，比如打赏问题；互联网平台更是一个娱乐平台，可能面临未成年人网络沉迷问题……因此，互联网平台与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工作密不可分，平台建设规制与运营规范好了，上网风险自然小了，未成年人的网络保护工作也才能有成效。

为此，我们建议互联网企业本着“谁开发、谁建设、谁负责”的原则，切实履行平台主体责任，按照“网络保护”专章中17条的有关规定，切实改进和完善实名验证、时长限制、内容审核等技术手段，与政府部门和司法机关以及社会公众建立良性沟通协调机制，共同构建线上线下相衔接的未成年人综合保护机制，这既有利于平台的可持续发展，也是理应承担的社会责任。

观察者网：同样是玩游戏、看视频，有些孩子上瘾、有些孩子则能够自制，我们如何在日常加强未成年人的网络素养教育呢？

滕素芬：去年我们的调查研究显示，未成年人对互联网的认知总体是正向积极的。青少年认为互联网对他们来说有多重功能，分别是：认识世界的窗口（67.1%）、日常学习的助手（66.1%）、娱乐放松的途径（59.3%）、便利生活的工具（53.1%）、认识朋友的渠道（36.5%）、自我表达的空间（18.8%）。可见，他们会越来越张开双臂拥抱互联网。因此，当前，未成年人与互联网的关系，不再是“用不用的问题”，而是“如何使用好”的问题。提高未成年人的网络素养是他们畅游网海的“通行证”，也是他们的“保护伞”。如何来提升网络素养，具体有四个方面：

一是重视学龄前儿童的上网管理和教育。目前学龄前就使用互联网的比例已达32.9%，预期将有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在学龄前就接触互联网。单纯的限制难以达到效果，对孩子上网进行积极的教育、引导和管理，才是有助于孩子健康成长的正确方式。我们建议家长要在日常生活中以身作则、树立正确榜样，同时，通过增加亲子互动来避免“将孩子交给网络”的推卸行为。鼓励互联网企业开发针对学龄前儿童的保护机制、应用程序和内容产品，为家长提供简单易操作的上网管理工具。

二是区分不同学历段未成年人的网络教育。未成年人的网络社会属性在初中开始形成，高中得到巩固，应基于这一特点进行差异化教育。针对小学生，应注重上网时长的管理，避免过度的网上休闲娱乐。针对初中生，应侧重其互联网应用技能的培养，重视文明上网、信息安全等方面的教育。针对高中生，应锻炼其在网络信息甄别、工具使用等方面的能力。

三是推动包括家长在内的全民网络素养教育。现在虽然很多中小学校都已开设网络教育课程，但整体看还处于较为初级的阶段。我们特别建议大力推进家长的网络素养和教育方式研究，明确新时代青少年网络素养、家长网络素养的内涵，将上网技能、安全防护、信息甄别等能力作为网络素养教育的必修课，使家长具备监督子女正确上网的能力，消除其对互联网不良影响的焦虑心理。

四是提升未成年人网上自护能力并完善保护机制。在巩固完善监管机制层面，推动公安、网信部门、司法机关严厉打击在网络空间对未成年人实施伤害的违法犯罪行为，特别是将“邪典”动漫、儿童色情视频以及以未成年人为侵害对象的有害短视频、网络游戏、网络文学、网络漫画等纳入重点监管范畴。在互联网平台企业层面，应切实落实主体责任，构建标准明确、高质量的未成年人“内容池”，设置方便、显著的投诉通道。在社会协作参与层面，一是建议定期对未成年人网上自护意识和能力进行独立调查，并打造具有公信力的专业咨询和教育的服务平台；二是行业自律，团中央建立了中国青少年新媒体协会，希望会员单位能够加强行业的自律和接受第三方监督，短视频平台抖音等也在里面积极参加了活动。

观察者网：今年6月1日，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开始生效了，关于未成年人网络保护的根本，您如何看？

滕素芬：2019年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为1.75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为93.1%，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可以说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网络一代”。因此，构建新时代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体系，是当前必须正视的现实挑战，也是必须完成的重要任务。要针对未成年人网络使用实际，网络管理应当从“防堵”变为“疏导”，网络使用应当从“增量”迈向“提质”，网络教育应当从“被动”转向“主动”，让广大未成年人利用互联网更好地生活、学习，健康成长。

网络保护的根本是全社会参与，协同治理。要持续推动包括政府、学校、家庭以及学术机构、媒体、企业、社会公益组织等多方参与，探索建立一套多方有效协同的工作机制，保护未成年人网络权益，服务未成年人网络素养提升和全面发展。只有加强社会协作和社会倡导的工作，才能更好促进网络健康繁荣有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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