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鲁俊人】

“2018年国家社会经济情况稳定。毫无疑问，这应当予以肯定。但是，这对于当前而言是不够的。”

                                                 ——纳扎尔巴耶夫

哈萨克斯坦因为解散政府近日成了国内的新闻热词。这在2013年以前大概难以想象。近年来，哈越来越为国人熟知，先是迪玛希俘获了千万中国粉丝，接着是阿拜的箴言诗上了春晚。当然，“解散政府”也是一个看点。但假如了解1990年代的俄罗斯政治生态，大概就不会太觉新奇。叶利钦当年上演的戏码可比今日的这一幕硬得多。

一

2月21日，以萨金塔耶夫为首的哈政府内阁集体提交辞呈，哈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当天接受政府辞职并签署命令解散本届政府。命令自签署之日起生效，萨金塔耶夫内阁被集体“炒掉”。此后，萨金塔耶夫发表声明宣布本届政府正式解散，并表示，总统的各项决定都是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出发点，感谢总统在过去两年多时间里对他的高度信任。

2019年2月22日，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21日对哈政府近年来的工作提出批评，并签署解散政府的总统令。（@视觉中国）

萨金塔耶夫自2016年9月被任命为哈政府总理。其履职以来作风稳健，哈总统对这一点是予以认可的。根据纳扎尔巴耶夫21日当天发表的声明来看，“炒掉”政府的原因包括：

——尽管政府通过了许多法律和政府决议，但经济领域未能实现积极变化。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增长仍主要依靠原料资源。

——政府和央行未能采取可行的措施有效促进经济的高质量增长。

——各类国家规划虽看似正在落实，但在众多主要方向未取得实际成果。

——政府未能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这一问题在农村尤其严重。

——部长们和州长们未能将促进中小企业发展作为主要任务，中小企业至今仍没能成为经济增长的引擎。

——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增加居民收入应成为政府的优先工作方向，但人民的收入没有增加，食品支出占家庭消费支出的比重却出现上升。

——由于政府执行部门的形式主义作风，诸多社会救助政策未获落实。

概言之，两大罪状：其一，能力不够，发展经济不力；其二，脱离群众，少问民众疾苦。

总统还特别指出，已在工业、社会、基础设施发展、卫生和教育等领域制定了相关的国家规划。此外，为了解决社会和经济发展问题，两年前通过修改宪法赋予了政府内阁和州长所需的权力和独立性。意思很明显，既给你们定了调子，又给你们放了权，竟然还没有把事情做好，所以要炒掉。

那么，萨金塔耶夫为什么没有做好呢？他能做好吗？

的确，纳扎尔巴耶夫制定了众多立意高远、改善民生的国家规划，包括：发展基础设施的《光明大道》新经济政策；旨在进行结构性改革《百步国家计划》；还提出了五大制度性改革，以提高中小企业占比，降低国民经济中的国有成分，整顿银行业、提高对法院和护法系统的信任度；以及“第三次现代化”“7-20-25”“光明住宅”“数字哈萨克斯坦”等等。

2016年10月22日，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左）在莫斯科会见哈萨克斯坦总理萨金塔耶夫@东方IC

但问题在于，像调整经济结构这类问题，萨氏在两年的任期里是无法完成的。恐怕即便换作是谁也无法完成。俄罗斯调整经济结构的口号喊得比哈萨克斯坦更早更响，但时至今日仍未见寸功。

萨氏从2016年9月开始主政。而实际上，正是从2017年开始，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形势才开始出现好转。2014年，原油价格成为国际资本市场最大的黑天鹅事件。

年中布伦特原油还为115美元一桶，下半年原油价格突然崩盘，至年底下跌了将近50%。受国际能源价格下跌及受俄罗斯经济危机的连带影响，哈近年来经济增长几乎“跌停” 。2015年、2016年GDP增速分别为1.2%、1.1%。从GDP增速来看，他主政的2017至2018年比2016、2015年要高出很多，分别为4%、4.1%。

但随着油价回升，以及哈出台相关应对危机的政策，哈经济从2017年已开始回升。实际上，纳扎尔巴耶夫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展开批评前，先说了一句：“2018年国家社会经济情况稳定。毫无疑问，这应当予以肯定。”

随后才以“但是，这对于当前而言是不够的”来破题，对政府发展经济不力进行批评。但即便换作他人，能比萨金塔耶夫好到哪里去吗？

现年74岁的政治活动家、经济学家斯沃伊克曾是哈议会议员。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萨金塔耶夫是“技术官僚”，“他的继任者不会比他差，但也难以比他好”。

二

若发展经济不力之失尚有情可原。脱离群众，不问民众疾苦之过，倒似确有其事。

哈议会下院议员、议会党团哈萨克斯坦共产人民党领导人科萨列夫指责政府“工作脱离了群众，尤其不关注那些多子女家庭和贫困家庭”。

此话系有前因。就在本月初，哈首都阿斯塔纳一所临时房屋起火致一家5名子女丧生。这在哈社会引起不小震动，各地接连发生多子女母亲参与的群众抗议活动。抗议者要求改善家庭生活质量，解决住房问题，增加社会补助。

出现了游行，事态就严重了。而且事情还是由首都蔓延出去的。总统对此批评，由于政府执行部门的形式主义作风，诸多社会救助政策未获落实。但哈官僚的形式主义作风问题此前未必好到哪里去，更根本的原因在于，自2014年以来，受国际能源价格下跌及受俄罗斯经济危机的连带影响，哈经济增长乏力，社会问题因此变得突出，种种矛盾开始激化了。这还在两件事情上体现得十分明显：赴韩非法务工和花滑名将丹尼斯之死。

三

2014年，哈萨克斯坦和韩国签订了互相取消短期旅行签证的协议。根据韩国移民部门的通报，从2014年11月底份开始，由哈萨克斯坦至首尔的航班出现了非法移民的劳工。韩国是哈萨克斯坦人最喜欢去的境外高水平医疗地之一，韩国本想利用医疗签证的需求扩大游客量。然而，来韩国的人大多数并不是求医。很多哈萨克斯坦人用旅游签证来到韩国，然后，在当地找个工作并且在30天的签证到期后留下来。

韩国随后收紧相关政策。赴韩的哈萨克斯坦公民笔须提交抵达韩国的目的说明、回程机票和医疗机构或旅行社的邀请函。即便如此也未能阻止哈公民赴韩非法务工的趋势。

该问题给哈韩双边关系造成了负面影响。据首尔2018年底的官方消息，过去几年，在韩非法务工的哈萨克斯坦公民增加了15倍。据外交部估计，现大概有近1.2万哈公民在韩非法逗留。为此，两国相关在2018年底不得不开始联合解决这一问题，包括罚款和判刑。随后又出台政策，2018年10月1日至2019年3月31日韩国开通非法在韩逗留人员的“绿色通道”，如果在这期间回国将免受相关惩罚，且不影响下一次入境。

2014年6月18日，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阿斯塔纳会见来访的韩国总统朴槿惠（@哈通社）

这些非法劳工在受访时均表示，如果“国家能提供就业岗位和这样的工资，谁会抛弃舍子去异国担惊受怕”。这大概可以反映哈当前就业率的实际情况，而目前哈对中国收紧劳务签证也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本国公民尚无工作岗位，岂能再将工作岗位拱手让给外国人。

四

2018年7月19日，哈花样滑冰运动员、索契冬奥会铜牌得主丹尼斯•谭在阿拉木图不幸遇刺身亡，年仅25岁。哈通社报道称，他的死讯“震惊了整个哈萨克斯坦”。21日葬礼当天，哈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当天致电表示哀悼，哈文化和体育部部长阿热斯坦别克现场宣读。此外，哈信息和通讯部部长等官员和文化体育界名流也出席了遗体告别仪式。

纳扎尔巴耶夫表示，丹尼斯的光辉成就是国家的荣耀，是一位实至名归的爱国者，为他遭遇不幸“深感悲痛”。

行凶者为两人，事发时他们正企图盗窃被害人的汽车后视镜，被发现后，在争执中拔刀捅伤了丹尼斯•谭的右大腿，伤势严重。在被送医后，医护人员对丹尼斯•谭进行了手术治疗，但最终未能挽救其生命。

2019年1月17日电 据俄罗斯卫星网报道，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市跨区刑事法院认定，两名哈公民库代贝根诺夫和基亚索夫，犯有杀害该国花样滑冰运动员丹尼斯•谭的罪行，并判处他们18年监禁。

丹尼斯这样天才的去世，令哈民众的心情久久难以平息。他们自发筹款修建纪念碑、拍摄纪录片，举办各类纪念活动。哈当地社交媒体上已形成了以纪念丹尼斯为题的社群，他们不断地追问造成丹尼斯之死的原因。答案当然不仅仅是两个蟊贼财迷心窍出手伤人。要知道，两名凶手本是惯犯，不久前曾在哈首都被抓。

更令民众不解的是，这两名本应被阿斯塔纳警察局拘留起来的人为什么出现在阿拉木图。光天化日之下，在哈最大城市发生此事，也令人民众感到吃惊，纷纷指责内务部贪腐渎职是造成丹尼斯的根本原因。这也就有了哈总统在当年10月份国情咨文中用不小篇幅提到应对内务部系统和法院进行改革。改革措施第一条是：须优化内务部的工作人员数量，以免警察履行本职之外的职能。应该拨出资金用于提高警察的工资，解决他们的住房和其他社会问题。

此事折射出的信息相当丰富。一方面，盗贼为财铤而走险光天化日在哈最大城市行窃杀人；另一方面，警察因为待遇问题而贪腐渎职。

丹尼斯•谭遇害后，莫斯科民众自发组织了悼念活动（@东方IC）

五

因经济增长停滞引发的这些问题，显然不能完全归罪于官僚的形式主义作风。这也是为什么哈首任总统基金会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专家萨比托夫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说，虽然国家一直在投入了为数不少的资金和其他资源，但社会救助机制确实较之从前“变得糟糕”。

哈总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但仅仅他知道是没有用的，因为身受巨大生活压力的民众绝不会思考及此。自2014年以来产生的积弊使得民生日困，而大选在即，作为领袖和国父的纳扎尔巴耶夫不得不通过解散政府给民众一个交代。这在本质上和1990年代叶利钦频换政府总理如出一辙。

为了维护总统的良好形象，必须形成这样的话语叙述：总统深知民众苦难，也制定了解决问题的规划，只是政府办事不利，未能将规划落实。而不能是：当前的危机是我们此前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造成的，要解决这一问题需要时间和过程，需要大家忍耐。如果是后者，总统的威信无疑会大打折扣，会影响大选的投票率。

与其为萨金塔耶夫感到惋惜，不如为自1991年以来一直担任哈萨克斯坦总统的纳扎尔巴耶夫感到不易。能源兴国，如水之载舟，亦能覆舟。面对这种畸形的经济结构，普京辗转腾挪至今未得良策。不知道已79岁高龄的纳扎尔巴耶夫总统，能否带领自己的国家转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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