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济深 编辑/王濛】

美东时间3月10日，美国排名第十八的硅谷银行（SVB Financial Group）宣布破产，成为自2008年华盛顿互助银行倒闭案后美国史上第二大银行破产事件。

受到硅谷银行破产影响，美国四大银行——摩根大通、花旗、富国银行和美国银行在两天内市值蒸发超过500亿美元，代表美国银行业表现得费城银行指数周五收跌4％，本周累跌将近16％，部分银行股价创下2001年以来历史新低。

就在短短72小时前，硅谷银行还是美国第十八大银行，在硅谷当地的客户满意度甚至超过美国银行等全国性大银行，深受当地企业好评。

硅谷银行轰然倒塌的背后，不仅反映出了美联储激进加息后，实体经济和金融系统承受的巨大的压力，也反映出了美联储体系下存在的巨大制度漏洞。

 硅谷银行标志 图自美联社

硅谷银行崩盘始末

直到本周四前，硅谷银行还是客户和投资人眼里的银行优等生。

硅谷银行于1983年在加州成立，其创立之初便旨在主要服务风投初创企业。

不同于常规银行服务，硅谷银行对于初创企业非常灵活，支持力度也很大，设计了大量为初创企业设计的专属金融产品。

凭借着更加个性化的服务模式，40年来硅谷银行牢居科技和生命科学初创公司中最受欢迎的金融机构之一，使得硅谷银行成为了美国第十八大银行，坐拥2100亿美元资产规模。

然而，硅谷银行周四的一则公告引发了市场的担忧。

美国时间周四盘前，硅谷银行宣布将出售部分证券资产，将导致18亿美元的亏损，并寻求通过出售股权募资22.5亿美元。

硅谷银行宣布消息后，市场上出现了大量对硅谷银行兑付能力的质疑。

“硅谷教父”彼得蒂尔联合创立的风险投资基金Founders Fund建议公司从硅谷银行撤资，原因是担心其财务稳定性，并称将资金从该行撤出没有任何不利影响。

当地时间2023年3月10日，美国纽约，民众与保安交谈，试图进入美国硅谷银行。图自视觉中国

与此同时，Union Square Ventures告诉投资组合公司“只在SVB现金账户中保留最少的资金”。

硅谷银行作为当周美国第二家陷入危机的地区性银行，旋即引发了多米诺反应。

此前Silvergate Capital Corp.宣布自愿清算银行业务，引发银行股抛售及市场对更多机构可能倒闭的担忧。

周四当天硅谷银行周四股价暴跌超过60%，市值一日蒸发94亿美元。

周五盘前交易时段，随着恐慌情绪发酵，硅谷银行股价再度暴跌68%。

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硅谷银行宣布股票停牌，管理层试图通过紧急融资，出售股票等方式换取流动性自救，但这些努力均告失败。

在自救失败后，加州金融保护与创新部门（DFPI）在3月10日宣布，根据加州金融法典第592条，它已经接管了硅谷银行，理由是流动性不足和资不抵债。DFPI指定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作为硅谷银行的接管方。

FDIC称，已经在加州圣克拉县(Santa Clara County)成立国家存款保险银行，以保障硅谷银行的参与存款保险计划的储户利益。硅谷银行总部和分行将于下周一重新开门，受保储户届时可以恢复提取存款。

看似事件告一段落，实际上硅谷银行破产可能将引发一场新的风波。

根据相关规定，美国存款保险上限为每名储户25万美元，硅谷银行作为大量初创企业的主要账户甚至唯一银行账户，绝大部分存款金额远超25万，因此并不受全额保护。

根据监管文件显示，硅谷银行在2022年底约有93%的存款不受存款保险保护。

美国大量企业工资为一月两次发放，企业无法在下周正常发放薪水将涉嫌违法。

如果硅谷银行的存款无法在一周内恢复存取自由，这将迫使企业通过裁员来规避违法行为，引发潜在的经济动荡。

美国监管相关人士也都对该事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周五表示，她正在“非常仔细地”监控几家银行，银行正在遭受财务损失，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但是她并没有点名硅谷银行：“最近的事态发展与我正在密切关注的几家银行有关。当银行遭受财务损失时，这应该引起关注。”

白宫经济顾问Bharat Ramamurti周五早些时候表示，随着硅谷银行股价暴跌，财政部“非常谨慎”地对其进行监控。他在接受媒体对话时称：“我现在不想说更多，但我想向观众保证，这是我们所掌握的事情，这是一个高度不稳定的状况。问题在于，这是否会蔓延成一个更系统性的问题。”

硅谷银行大门紧闭，门口的通知上写道：重开之日待通知。图自美媒

为什么是硅谷银行

硅谷银行的暴雷看似意外事件，实则是美国目前金融体系下的必然事件，究其原因，本质是硅谷银行激进豪赌和美联储快速加息影响下的必然结果。

在过去数年间，美国都长期在低利率环境下，导致货币流动性非常宽松。

随着2020年新冠疫情后美联储疯狂放水刺激经济，整个货币市场更是大水漫灌，大量的热钱导致了科技企业的融资潮。

这使得大量的初创企业也获得了远超自己资金需求的现金和存款，这部分钱很大程度流入了硅谷银行手中。

自2020年6月到2021年12月的一年半间，硅谷银行的存款由760亿美元上升到了超过1900亿美元。

然而硅谷银行面临了一个问题，由于大家都不缺钱，根本找不到那么多需要贷款的人，钱找不到投的去处。

于是硅谷银行决定将大量资金买入美国国债作为投资持有到期，这样就可以无风险吃利差。

根据硅谷银行2022年财报，公司去年平均增加了275亿美元存款需要支付利息，而在资金去向上，公司去年增加了374亿美元持有至到期资产，但同时仅仅增加了38亿可供出售美元资产。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这374亿元都能拿到到期，那么硅谷银行就能白赚这个利息差，但是如果企业需要用钱导致存款不断减少，硅谷银行就需要卖这些国债来应对取款需求。

如果硅谷银行能原价卖出，那撑死也就是不赚钱，但是美联储在货币政策上的180度大转弯彻底改变了硅谷银行的命运。

2022年，美联储开启了40年来最激进的加息政策，一年大力度加息七次，合计加息4.25%将基准利率提升至4.5%，迅速收紧了市场的流动性。

受到大环境影响，各大企业纷纷收缩过冬，而科技公司作为硅谷银行最大的客户群体，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冲击。

硅谷银行的无息活期存款金额从2021年底的1259亿骤降到了2022年底的808亿美元，一年流失了400亿存款。

为了应对持续的存款流失压力，硅谷银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拼命拉存款，要么卖掉之前买的那些国债。

大家都缺钱的大环境下，硅谷银行很难去拉到足够的存款填这个400亿的窟窿，因此只有卖资产一条路可选。

这时候硅谷银行就面临了一个严重问题，他自己买的210亿债券平均收益率是1.79%，但是目前市场上同样的债券收益率已经到达了4.7%，如果要卖债券，自己就要亏8%左右，也就是本次公告的18亿美元亏损的来源。

除了债券资产的浮亏，硅谷银行的存量房贷资产也成了烫手山芋。

2021年2月26日报道，当地时间2月25日，由于美国债券收益率大幅飙升，导致投资者急于抛售科技股等风险资产，美国三大股指出现自2020年10月以来最严重下跌。图自视觉中国

在过去几年间，大量人群在低利率环境下购房，锁定了接下来几十年的利率，而在美联储大幅加息后，如果硅谷银行卖完了债券还不够应付取款需求，只能卖掉这些房贷补充流动性，这个过程就需要其补贴买家大量的利息，导致自身巨亏。

根据硅谷银行的资产构成来看，如果需要处置商业房地产抵押贷款支持证券（CMBS）应付挤兑，那么硅谷银行可能将产生152亿美元的浮亏，而硅谷银行暴雷前总市值也就不过160亿美元，是其不可承受之重。

因此当硅谷银行宣布将卖出210亿美元债券并最终暴雷，实际上也是硅谷银行的无奈之举。

更为致命的，硅谷银行面临的困境或许只是连环爆雷的序幕。

根据媒体统计，全美108家银行中有102家银行去年第四季度净息差扩大。剩下的10家银行在过去一年净息差收窄、或扩大幅度最小：硅谷银行排在第11位。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十家银行面临着比硅谷银行更大的困境，这也导致了美国各大区域性银行在周五均遭遇恐慌性抛售。

和硅谷银行同样总部位于加州的第一共和银行（FRC）周五盘中一度下跌50%，客户合众银行盘中下跌超过20%。

新的雷曼时刻？

在这次事件中，美联储的反应令人玩味。

当硅谷银行面临困境时，导致其崩盘的推手美联储却对此无动于衷，不仅没有发声表态，也没有进行救助，直接坐视其破产。

当财政部和白宫都纷纷对此评价后，美联储依然保持了缄默，仅仅是解除了硅谷银行CEO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董事会成员的职位。

这背后也显示出美国金融体系各自为战的深层问题。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美国为首的欧美主要经济体均采取了被称为直升机撒钱的救市策略。

不计代价救市虽然挽救了当时的全球经济，但是也留下了巨大的后遗症。

而美联储作为全球金融政策风向标，却在过去十几年间没有对天量撒钱进行总结和反思，反而将撒钱视为解决经济问题的灵丹妙药，对于潜在的风险选择性忽视，造成了如今的困局。

对于美联储，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就业稳定压倒了治理通胀成为了美联储的头号任务。

尽管期间存在紧缩周期，但是经济一有风吹草动，货币政策就会进一步宽松，出现新一轮降息周期，让市面上已经泛滥的流动性进一步水涨船高。

当地时间2022年7月27日，美国华盛顿，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出席新闻发布会，宣布加息75个基点，达到2.25%至2.5%的范围。

这也导致自2015年以来，美国风投行业迅猛发展，机构手上累积了巨量的资金。

而随着2020年新冠疫情到来，美国更是开启了无限量的撒币模式，让大量企业和投资机构获得了天量资金。

以制药行业为例，2022年初，辉瑞、强生、诺华等大药企有5380亿美元的现金可用于并购，可以买下任何细分行业所有中小药企。

面对天量流动性导致的持续性通胀，在各方压力下美联储选择急转弯，大幅度超预期的迅速收紧流动性，2022年加息7次，加息幅度远超企业承受能力，摆出即便引发经济衰退和大量失业也治理通胀的姿态。

以硅谷银行为代表的美国银行业对于这个急转弯的准备明显不足，过去低利率环境下借短投长吃利息的商业模式被直接粉碎，才导致了如今的危机。

这背后也代表着美国金融的深层次问题，对于宏观的金融风险缺乏预判，对于经济问题选择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导致了按下葫芦浮起瓢，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反而引发了更大的新问题。

硅谷银行到底是美联储加息路上的一次意外，还是会成为新的雷曼时刻，目前业界还没有定论。

2023年3月10日，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一名客户站在关闭的硅谷银行(SVB)总部外。硅谷银行周五上午被加州监管机构关闭，并由美国联邦储蓄委员会接管

一些分析师预计，这一事件加剧投资者对美国银行业隐藏风险以及其易受资金成本上升影响的担忧，银行业将承受更多压力。

金融咨询企业惠伦全球顾问公司董事长克里斯托弗·惠伦说:“由于银行陷入困境，下周可能会出现一场血战，做空者在那里，他们会攻击每一家银行，尤其是规模较小的银行。”

从事市场分析的美国“简报”网站分析师帕特里克·奥黑尔说：“今天的辩论题目是，这只是硅谷银行的问题，还是银行业更大问题的开始？”

德意志银行分析师在一份说明中说：“我们必须看看这个故事如何发展，但在美联储加息周期之内或之后，总有一些东西会被打破。这是在这方面的又一次小摇摆，还是更大事情的开始？很难说……”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