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毅夫张维迎激辩:产业政策到底是好是坏?
关键字: 林毅夫张维迎北大国发院面对面对话产业政策经济学家15:05 张维迎进行主旨演讲。
首先,张维迎对产业政策进行了定义。
张维迎:林毅夫对产业政策的定义太宽,好像所有的政府政策都是产业政策,反对它就是无政府主义者,这个太可怕了。
张维迎:首先澄清两个概念。1、产业政策的概念。产业政策是指出于经济发展或其他目的,政府对私人产品领域进行的选择性干预和歧视性对待。(其手段包括市场准入限制、投资规模控制、信贷资金配给、税收优惠和财政补贴、进出口关税好非关税壁垒、土地优惠等。)
张维迎:关键词是“私人产品”和“选择性干预”。政府在公共产品上的投资不属于产业政策(尽管对什么是公共产品存在意见分歧);普遍性的政策也不属于产业政策,如统一的公司所得税不是产业政策,但扶植性的所得税减免属于产业政策。专利保护是知识产权问题,不属于产业政策。地区政策也不属于产业政策(尽管经常与产业政策伴随)。
张维迎:2、目标模式与改革过程林毅夫经常把有关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定位与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轨路径混淆在一起。在他看来,主张市场主导、赞同新自由主义就是主张“休克疗法”,主张渐进主义改革等同于政府主导。所以他把“休克疗法”的恶名戴在新自由主义头上。这是完全错误的。
张维迎:在林毅夫眼里,我大概属于“新自由主义者”,这一点我不会否认,尽管我更愿意称自己为“古典自由主义者”。但我也是改革的渐进主义者。1984年春我提出的双轨制价格改革思路,就是一个渐进主义的改革思路(林毅夫也经常强调双轨制的渐进性质);1993年我和易纲合写了“中国渐进式改革的历史视角”一文,分析为什么渐进改革在中国是一种必然;2008年我也写过渐进改革的文章。我的渐进主义观点一直没有改变。它不仅与我的自由市场理论不矛盾,而且正是我的自由市场理论的延伸。
张维迎:讲5个问题一,关于市场的理论范式;二,我为什么反对产业政策;三,外部性和协调失灵不构成产业政策的理由;四,林毅夫“比较优势战略理论”在逻辑上是不自洽的;五,林毅夫“增长甄别法”的谬误。
张维迎:关于渐进改革的补充事实上,绝大部分古典自由主义者和新自由主义者是不赞同“休克疗法”的。因为,按照哈耶克的观点,制度是自发演化的结果,不是人为设计出来的。演化一定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尽管我不赞成休克疗法,但我觉得林毅夫对前苏联国家改革路径的否定还是太武断了。他完全忽视苏联1990年前的历史现实,没有认识到实行了70年计划经济的苏联和只有20多年计划经济的中国相比,改革的初始条件有很大不同。苏联解体之前戈尔巴乔夫并没有选择休克疗法,叶利钦时期的休克疗法更像是抢救式治疗,因为叶利钦主政前,苏联已经休克了,已经没有走渐进改革的可能。历史不是一块白板论者,我不认为一个模式可以适用于所国家。
张维迎:一,市场理论范式的分歧我和林毅夫有关产业政策的分歧,其实是有关市场理论的两个不同范式的分歧。林毅夫信奉的是“新古典经济学范式”,我信奉的是“米塞斯-哈耶克范式”。(新古典范式是“设计范式”,米-哈范式是“演化范式”。)新古典经济学把市场理解为资源配置的工具。为了证明市场的有效性,它需要做出一些非常强但不现实的假设。反过来,当这些假设不满足时,就出现了所谓的“市场失灵”,包括外部性导致的市场失灵,不完全竞争导致的市场失灵和信息不对称导致的市场失灵。林毅夫所有的理论都是以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失灵为基础的。这一点他自己也不否认。
张维迎:林毅夫是如何评价新古典经济学的针对剑桥学者张夏准说他“太忠实于新古典经济学”,“不能把自己从新古典经济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批评,林毅夫辩护说:“新古典经济学针对这一切来说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制约因素。它很灵活,足以用模型分析外部性、动态性和协调失灵这些让政府扮演着重要角色的要素;同时还提供了一个标准,来判断政府是否过于偏离比较优势产业。没有前者,发展中国家可能会缺乏应有的智慧去抓住发展优势产业机遇,并为可能的产业升级和发展奠定基础。但是,如果没有后者,如历史记录所强调的,政府可能会犯下许多代价高昂的错误,…”(《新结构经济学》第130页。)显然,在林毅夫看来,新古典经济学简直是万能的灵丹妙药,既能告诉政府应该做什么,又能告诉政府不能做什么!
张维迎:林毅夫批评“照搬西方主流经济学”我不理解的是,一方面,林毅夫把自己的理论建立在西方主流经济学市场失灵理论的基础上,另一方面,他又公开高调地批评别人“照搬西方主流经济学是行不通的”。为什么别人信奉新古典理论是“照搬”,他自己信奉新古典理论就是“创新”?为什么新古典理论在他手里是战无不胜的“神器”,在别人手里就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神话”?我本人对新古典主流经济学的评价没有林毅夫那么高,我认为,新古典经济学并不是一个好的市场理论,至少不像林毅夫说的那么好。新古典经济学家所谓的市场失灵,其实是市场理论的失灵,不是市场本身的失灵。
张维迎:关键区别——如何看待企业家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是没有企业家的市场,因为新古典的假设使得企业家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偏好给定、资源给定、技术给定,完全信息,没有不确定性,每个人同等聪明。)在米塞斯-哈耶克范式里,企业家是市场的主角,发现和创造交易机会是企业家的基本功能;正是通过企业家发现不均衡和套利,市场才趋向均衡;正是企业家的创新,使得市场不断创造出新的产品、新的技术,并由此推动消费结构和产业结构的不断升级。信奉新古典范式的经济学家有时也使用“企业家”这个词,但他们说的企业家不过是一个计算器:给定目标和手段,按照“边际收入等于边际成本”的基本规则计算出最优投入和产量;制定这样的决策不需要想象力,不需要机敏,不需要判断力。但对真正的企业家来说,想象力、机敏和判断力才是最重要的。我和林毅夫有关产业政策的争论,与我们对企业家精神的不同理解有关。
张维迎:为主流经济学说几句公道话尽管新古典经济学并不是一个好的市场理论,但仍然是一个有用的分析工具。特别是,公共选择学派用新古典经济学范式发展出来的政府失灵理论,在一定程度上矫正了市场失败理论的谬误,从而使得市场失灵不再构成政府干预经济的充足理由。林毅夫一方面对市场失灵浓墨重彩,另一方面,对政府失灵轻描淡写。在他的理论里,政府官员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他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政府官员比私人企业家更有能力和激励判断未来。
张维迎:二,我为什么反对产业政策?我对产业政策的关注由来已久。80年代中期一些中国经济学家非常崇拜日本的产业政策。1987年夏天我访问了日本半个月,我得出的一个基本结论是:国内流行的观点至少有两点不切实际之处:一是对日本产业政策的作用估计过高;二是对其作用的方式估计错误。日本早期的产业政策之所以没有产生灾难性的后果,是因为错误的产业政策总会受到企业家的抵制。汽车产业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如果没有本田宗一郎等人的抵制,也就没有日本汽车产业的今天。80年代之后,日本产业政策的失误比比皆是:第五代计算机,模拟技术,移动通讯。90年代之后有关日本产业政策的研究,得出的一个基本结论就是:日本产业政策总体上讲是失败的。迈克尔·波特等人用翔实事实证明:在日本最成功的20个产业,基本没有产业政策,即使有,作用也微乎其微;反倒是,最失败的7个产业,都受产业政策的严重影响。
张维迎:中国的产业政策改革前中国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改革后,产业政策代替了计划指标,是穿着马甲的计划经济。(刘鹤、杨伟民:“计划就是产业政策,产业政策就是计划,二者都体现了政府对经济生活、资源配置的干预。”《中国产业政策:理论与实践》)产业政策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成功的例子凤毛麟角,这一点也林毅夫本人也不否认。中国经济持续存在的结构失调、产能过剩,哪一个不是政府产业政策主导的结果?我一直试图从理论上寻找产业政策失败的原因。我发现,产业政策失败的原因和计划经济失败的原因完全一样。
张维迎:产业政策为什么会失败?概言之,产业政策之所以失败,一是认知能力的限制,二是激励机制扭曲。通俗地讲,一是由于人的无知,二是由于人的无耻。认知能力的限制比激励机制更根本。
张维迎:产业政策为什么会失败?概言之,产业政策之所以失败,一是认知能力的限制,二是激励机制扭曲。通俗地讲,一是由于人的无知,二是由于人的无耻。认知能力的限制比激励机制更根本。
张维迎:创新和新产业是不可预见的拥护产业政策的人的一个基本假设是:技术进步和新产业是可以预见的,因而是可以计划的。这个假设是完全错误。新产业总是来自创新,历史证明:创新和新产业是不可预见的,这是因为:创新过程充满了一系列的不确定性,创新没有统计规律可循。创新的不确定性使得我们没有办法预见求索的结果并预先制定一条通往特定目标的路径;我们既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道理在哪里,只能在不断的修正错误中前行。如果能提前预测创新,那它就不是创新了!人们对创新和产业发展的分析都是“事后诸葛亮”。30年前没有人预见到今天的主导产业(互联网、新能源、生物制药等)。今天也预测不了30年后。创新的不可预见性意味着,实现创新的唯一途径是经济试验的自由,即哈耶克讲的具有不同知识和不同见解的“众人的独立努力”,而不是将自己锁定在预定的路径上。
张维迎:创新和新产业是不可预见的拥护产业政策的人的一个基本假设是:技术进步和新产业是可以预见的,因而是可以计划的。这个假设是完全错误。新产业总是来自创新,历史证明:创新和新产业是不可预见的,这是因为:创新过程充满了一系列的不确定性,创新没有统计规律可循。创新的不确定性使得我们没有办法预见求索的结果并预先制定一条通往特定目标的路径;我们既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道理在哪里,只能在不断的修正错误中前行。如果能提前预测创新,那它就不是创新了!人们对创新和产业发展的分析都是“事后诸葛亮”。30年前没有人预见到今天的主导产业(互联网、新能源、生物制药等)。今天也预测不了30年后。创新的不可预见性意味着,实现创新的唯一途径是经济试验的自由,即哈耶克讲的具有不同知识和不同见解的“众人的独立努力”,而不是将自己锁定在预定的路径上。
张维迎:企业家精神与产业政策这就是分散化决策优点:每个企业家按照自己的警觉、想象力、判断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市场竞争决定成败:成功的创新带来利润,不断得到复制和扩散,成为新的增长点;失败的试验停止。产业政策是集中化决策,意味着将社会资源集中投入到政府选定的目标,这是一种豪赌!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失败的代价巨大。(如果每个人有90%的可能性犯错误,10个人分别决策的话,同时犯错误的概率只有34.9%,至少一个人成功的概率是65.1%,只要有一个人成功了社会就有了这个产品。相反,如果集中做一个决策,成功的概率就只有10%。)政府官员并不具有企业家的警觉性和判断力;即使有,也没有企业家那样的激励;专家也没有能力制定产业政策。专家不是企业家,他们也许有创新所必须的硬知识,但并没有创新所必须的软知识;靠企业家制定产业政策也不可能成功。过去的成功不是未来的指路灯;对经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的创新通常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创业者,而不是功成名就的商界领袖。
- 请支持独立网站,转发请注明本文链接:
- 责任编辑:吴娅坤
-
国防部表态:中方不会在南海问题上任菲胡来 评论 74关于ASML出口管制,荷兰首相在华表态 评论 446警惕!“隐秘”的调查暗藏国家安全风险 评论 121巴总理召开紧急会议,“事关在巴中国公民” 评论 80习近平会见美国工商界和战略学术界代表 评论 27最新闻 Hot
-
银河系中心超大质量黑洞,又一张偏振图像来了
-
竟还有这样给他们洗白的:“善良有爱心”、“胆小不敢杀鸡”…
-
“港独分子”作证:他勾结外国反华政客!
-
这个数据,孟买首次超越北京
-
浙大社会学系第3次更新:赵鼎新再度“荣休”
-
美国务院一官员辞职:自焚军人最后的留言让我难以忘怀
-
日本资助的项目被搁置,斯里兰卡:中国承诺帮我们
-
关于ASML出口管制,荷兰首相在华表态
-
耶伦:我要当面“警告”中国,你们东西太便宜,搞得美国企业破产
-
警惕!“隐秘”的调查暗藏国家安全风险
-
普京反问:我们跨越大洋跑到美国边境了吗?
-
“美国暴露了”
-
“为何总觉得你们的生活方式比我们好?甚至连提问方式都…”
-
中企被迫退出竞标,“欧盟借这招威慑外企”
-
他威胁“不停火就断交”,以色列怒了
-
美媒“拆台”:哪有火车?你咋坐的?
-